县衙大堂,鸣冤鼓被敲响的余音仿佛还未散尽,两扇朱红色的仪门大开,露出了里面庄严肃杀的公堂。
“威——武——”
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左右,隨著堂上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齐齐顿棍拄地,发出沉闷的合喝。
大堂之上,大名府七品知县谢陞身著青色官袍,头戴乌纱,面沉似水,正襟危坐。阳光从高高的天井洒落,恰好照在他胸前那块绣著“鸂鶒”的补子上,这传说中能辨善恶忠奸的神兽,此刻却仿佛也染上了主人的三分怒意。
然而,这公堂之上的森然法度,似乎並未能完全笼罩整个县衙。
就在大堂之外,仪门之侧的空地上,一幕与堂內截然不同的景象正在上演。
一张不知从哪搬来的长条凳上,新任副千户石开正大马金刀地坐著,身上那件黑貂大氅在冬日暖阳下泛著油光。
他身后,石虎等四名亲兵如铁塔般矗立,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將所有试图靠近的閒杂人等都隔绝在外,形成了一个独立而充满压迫感的空间。
石开手里,正捧著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汤里浮著翠绿的葱和香菜,浓郁的肉香混杂著香料的味道,肆无忌惮地飘向四方,引得周围围观的百姓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左手拿著汤碗,右手则捏著半张刚出炉的肉饼,咬一口饼,喝一口汤,吃得不紧不慢,津津有味。
那悠閒自得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旁观一场公堂审案,而是在自家后园里,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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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眾人嘖嘖称奇的是,他的对面,那个刚刚在申明亭里调解的里老,此刻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另一条小板凳上。他的面前也摆著一碗羊肉汤和一张完整的肉饼,只是他捧著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没从刚才的惊嚇和此刻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吃啊,里老。”石开用下巴指了指他面前的食物,含糊地说道,“天冷,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別怕,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跑不是?”
那白鬍子里老嘴唇哆嗦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看了一眼威严的公堂,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位煞神般的年轻军爷,最终只能端起碗,小口地喝了一口汤。滚烫的汤水入喉,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来,石虎,给刘掌柜满上。”石开將自己碗边的粗陶酒壶推了过去。
石虎应了一声,提起酒壶,给里老面前那只缺了个口的大海碗里倒满了浑浊的酒液。
一股淡淡的酸味和米香混合的味道飘散开来。
“这是绿蚁酒,城南王婆那买的,十几文钱一壶,便宜。”
石开晃了晃自己的酒碗,对刘掌柜解释道,“味道是酸了点,不过胜在劲儿不大,喝了身上暖和,还不耽误事。尝尝。”
他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哈气。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公堂之上谢陞的眼中。
谢陞的眼角在剧烈地抽搐。
他看到了石开的囂张,看到了刘掌柜的畏惧,更看到了周围百姓眼中那混杂著羡慕、敬畏和一丝丝嘲弄的复杂神情。
他在堂上,代表著朝廷,代表著法纪,试图为百姓撑起一片青天。
“带原告、被告上堂!”谢陞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
衙役们立刻將抖如筛糠的杏儿、一脸悲愤的刘掌柜、以及被两名衙役押著的张雨和讼棍王行肆带到了堂上。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鸣冤?”谢陞按照流程,明知故问。
刘掌柜跪在地上,將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名叫杏儿的少女,则跪在一旁,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掉眼泪。
“被告张雨、王行肆!”谢陞目光如电,转向另外两人,“原告所言,可属实?”
那讼棍王行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眼珠一转,立刻跪地磕头,抢先说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草民冤枉啊!事情並非如他所说。那日,张雨公差办案劳累,腹中飢饿,去他店中吃麵,乃是照顾他生意。谁知这乡下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竟当街辱骂公人,其主家更是纵容包庇,出手伤人!张公差念其无知,本想私了,这才请了乡老调解,何来敲诈勒索一说?请大老爷明察!”
他一番话,顛倒黑白,避重就轻,將一桩流氓行径,硬生生说成了“公务纠纷”。
那衙役张雨也仗著胆子,梗著脖子喊道:“老爷,小人是县衙的公人,平日里为县里治安流血流汗,没功劳也有苦劳。他一个刁民,竟敢殴打命官,简直目无王法!请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杏儿气得小脸通红,怒道:“你胡说!你明明就对我动手动脚,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血口喷人!”张雨梗著脖子喊道,“你有何证据?”
“你……”杏儿一时语塞。那种言语上的轻薄,如何能拿出证据?
谢陞冷眼看著这一切,心中跟明镜似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官,审过无数案子,这种泼皮无赖的伎俩,他见得多了。
谢陞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指著张雨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身为朝廷公人,食君之禄,不思为民办事,反倒鱼肉乡里,欺压良善!吃一碗麵,竟敢索要五十两汤药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你这等行径,与土匪恶霸何异?!”
他越说越气,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堂外那个正在悠哉喝酒的身影,胸中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几乎烧掉了他的理智。
“大胆石……”
他脱口而出,声音响彻公堂。
堂上堂下,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陞的身上。就连堂外的石开,也停下了喝酒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
话到嘴边,他猛然惊醒,硬生生將后面的字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说石开藐视公堂?可人家压根就没进公堂。说他当街饮宴,有伤风化?大明律里可没这条规矩,百姓在街边吃喝,再寻常不过。
他这个知县,竟拿一个在自己衙门口看戏的武夫,没有丝毫办法!
这种无力感,比被人指著鼻子骂娘还要让他难受。
李威站在谢陞下首,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暗道一声:“坏了!”
谢陞话一出口,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公堂之上,点名一个有功名在身的武官,而且是为了一桩民事小案,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知县的政治前途也就到头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硬生生將后半句话扭转了过来,手指向著张雨和王行肆,声色俱厉地吼道:“……大胆刁民!在本官堂上,还敢巧言令色,混淆视听!真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如此好糊弄吗?!”
这一声暴喝,总算將场面圆了回来。
李威悄悄鬆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堂外的石开,嘴角则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端起酒碗,隔空对著公堂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有点意思。这位谢知县,倒也不是个纯粹的书呆子,至少还懂得悬崖勒马。
张雨见谢陞动了真怒,心中也有些发慌,但仗著自己是衙门里的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依旧嘴硬道:“小人无罪!请大人明察!”
“好一个无罪!”谢陞怒极反笑,“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在!”两名皂隶立刻上前。
“给本官掌嘴二十!”
“是!”
一名皂隶按住张雨的肩膀,另一人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顿时响彻公堂。
“啪!啪!啪!啪!”
衙门口,石开听到这声音,乐了。他撕下一块肉饼,丟进嘴里,对身边的里老笑道:“老丈,听见没?他这顿打,算是没白挨。”
那里老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连连点头:“青天大老爷……谢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二十个巴掌下去,张雨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张雨,你现在可知罪了?”谢陞冷冷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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