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被打得七荤八素,但骨子里的那股泼皮劲还在,他吐出一口血沫,依旧顽抗:“小人……小人就是无罪!大人若无证据,单凭这丫头一面之词,便对小人动刑,小人不服!”
“来人!”谢陞见言语无用,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喝道,“给本官上刑!”
“老爷三思啊!”王行肆一听要上刑,顿时嚇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草民……草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啊!”
张雨更是面如土色,他深知这县衙大牢里的刑具是什么滋味。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从刑具架上取下了一副油光鋥亮的“夹棍”,这由坚硬木料製成的刑具,专门用来夹碎人的指骨或踝骨,是所有囚犯的噩梦。
“李典史!”谢陞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威。
李威心中暗骂一声,却不敢违抗,只能硬著头皮走上前,对著张雨冷冷道:“张雨,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张雨看著那散发著不祥气息的夹棍,又看了看李威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泼皮,哪里受得了这个。
“招!我招!我说!我说!”张雨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小的见那丫头有几分姿色,便想调戏一二,又想赖掉面钱……王行肆出的主意,说可以藉机敲诈一笔,小的……小的一时糊涂,就答应了!求大老爷饶命!饶命啊!”
他这一招,把讼棍王行肆也卖了个乾乾净净。
王行肆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相大白。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鄙夷的嘘声。
谢陞的脸色稍缓,但依旧冰冷。他看了一眼堂外,石开正慢悠悠地夹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陞深吸一口气,將目光重新投回堂上。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
“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確凿!”谢陞朗声宣判,“衙役张雨,身为公门中人,知法犯法,调戏民女,敲诈勒索,品行败坏,罪加一等!讼棍王行肆,唆使为恶,顛倒黑白,诬告良善,同罪並罚!著將二人各拖出堂外,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另,判罚二人共同赔付原告刘氏父女汤药费、精神损失费,共计四十两白银!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谢青天大老爷!”刘掌柜闻判,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磕头。
“拖下去!”谢陞一挥手。
张雨和王行肆立刻被衙役们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按在长凳上,剥去裤子。行刑的衙役举起厚重的竹板,狠狠地落了下去。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和悽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迴荡在县衙上空。
周围的百姓看得是既解气,又畏惧。
然而,事情还未结束。
谢陞处理完这两人,目光一转,落在了典史李威的身上。
“李典史。”
“下官在。”李威躬身道。
“这张雨,乃县衙公人,却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败坏我衙门声誉,动摇朝廷法纪!”谢陞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身为典史,掌管一县刑名狱讼,却管教不严,致使麾下出了此等败类,难辞其咎!你说,你该当何罪?!”
李威一听,头皮都麻了。
这谢知县,收拾不了堂外那个姓石的,就拿自己来撒气了!
他心中叫苦不叠,这张雨只是个皂吏,平日里听从三班头役的调遣,偶尔帮著站堂喝道,什么时候成了他李威的“麾下”了?
他连忙躬身辩解道:“启稟大人,下官身为典史,职在刑名、捕盗、狱讼、治安。这三班六房的皂吏,其日常管束,向来是由县丞、主簿大人,以及各位书办、捕头负责,下官……下官实难插手啊。此事,下官確有失察之罪,但若说管教不严,实在是……”
“这张雨,乃是快班的皂隶,平日里听从的是卯酉二房的差遣。他的管教之责,实在不在下官的职权范围之內啊。大人要追究管教不严之罪,下官……下官实不敢当。”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直接把皮球又给踢了回去。
言下之意很明白:老爷,您要追究责任,那也是您自己的责任,或者去找县丞、主簿。我李威,就是个管案子的,这锅,我不背!
他想说,这锅,我可不背。
“你!”
谢陞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这才想起来,大名府的县丞和主簿之位,因为是苦差,油水又少,已经空缺了快一年了。
也就是说,这管教衙役的责任,还真就落在他这个知县自己头上了。
“够了!”谢陞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本官面前,你还想推諉塞责不成?失察之罪,便是大罪!本官罚你俸禄三月,闭门思过!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李威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憋屈地躬身领命:“……是,下官遵命。”
他心里把谢陞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姓谢的,真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场公案,至此尘埃落定。
谢陞以雷霆手段,惩治了恶徒,维护了法纪,也向所有人,尤其是堂外那位,宣示了自己这个大名府知县的权威。
他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堂外,拂袖而去,径直返回了后堂。
堂外,石开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肉饼,喝乾了碗里最后一口羊汤。
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走吧。”他对石虎等人说道。
“大人,不去看看那两个傢伙的板子?”石虎嘿嘿一笑。
“有什么好看的。”石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一齣戏,看完了就该散场了。不过……这位谢知县,倒还有几分能力。”
石开带著人,在百姓们敬畏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向千户所走去。
他身后,县衙门口的板子声还在继续,只是那惨叫,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史实依据]
本章情节涉及明代地方衙门的审案流程、官吏职权划分、以及社会生態,其细节均有史可依。
1.官员服饰与公堂设置:
鸂鶒补子:《明史·舆服志》载:“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鸂鶒,八品黄鸝,九品鵪鶉……风宪官(即御史、按察使等监察官员)用獬豸。”知县为正七品,其补子为鸂鶒。但獬豸作为法兽,有时亦被泛用於司法官员,或作者为突出其“清官”特质而借用。清代则明確规定七品县令为鸂鶒,御史等为獬豸。此处可视为文学创作的微调。
公堂威仪:堂上官员正襟危坐,堂下衙役喝道,使用惊堂木、水火棍等,是明清公堂审案的標准配置,在各类明清小说如《三言二拍》、《儒林外史》中均有详细描绘。
2.典史的职权与责任划分:
典史是知县的佐贰官,但地位低於县丞、主簿,主要负责缉捕、监狱等刑事治安事务,不直接管理人事。清代黄六鸿所著的官箴《福惠全书》虽成书於清初,但大量反映了明末的官场实践,其《蒞任部·详核典史职掌》中明確典史的职责是“管捕壮、管狱囚、管仓库”,而对三班六房衙役的日常管理和纪律监督,则主要由知县本人、县丞、主簿及各房书吏负责。
原文参考(《福惠全书·蒞任部》):“典史职专缉捕,凡盗贼之巢穴,必一一记之;盗贼之姓名,必一一书之……至於刑杖、枷锁、监仓、禁卒,皆其专责。”
3.衙役与讼棍的勾结:
明末社会,衙役(皂吏、快手等)与讼棍(健讼之徒)勾结,敲诈良民是普遍现象。衙役薪俸微薄甚至没有,其生计严重依赖於“常例”和敲诈勒索。讼棍则精通法律条文的空子,以代人书写状纸、教唆诉讼为生。
晚明士人张瀚在《松窗梦语·宦游纪》中对此有生动描述:“天下之患,莫大於吏。……盖有一县之眾,不啻千人,皆不耕不织,仰给於民。民有寸丝尺帛,必欲分享其利。”
明末法律文书《折狱须知》中亦有告诫:“访拿讼师恶棍,遇有此等之人,即拿究治,庶刁风可息。”这反映了当时官府对讼棍危害性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