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寢宫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所有隨侍的目光,空旷的殿宇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巨大影子在蟠龙柱间无声游走。
白日里宣政殿上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浪、仇士良紫袍金印的灼目光华、鱼弘志堆笑眼底的冰冷算计所有喧囂与偽装,终於在这一刻彻底褪去。
李炎没有走向那张象徵著无上权力的龙床,他径直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雕窗欞。
正月十四的寒风裹挟著未散的硝烟味(或许是城中哪家在焚烧守岁余烬?)和冰冷的雪粒,狠狠灌入,吹得他玄色常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殿內浓郁的龙涎香。
李炎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冽刺骨的空气,任由寒意穿透肺腑,麻木紧绷的神经,窗外,是大明宫层层叠叠、在夜色中蛰伏的殿宇飞檐,如同沉默的巨兽。
远处,神策军巡夜的火把,如同黑暗中游弋的鬼火。
“咸鱼?”李炎对著虚空低语,声音乾涩,带著一丝自嘲的惨笑,“这龙椅,是天下最烫屁股的咸鱼板!”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那个宿醉醒来的潁王,满脑子只想躺平保命,把烂摊子甩给李德裕。
可这短短十二天,他经歷了什么?被宦官从王府“请”入少阳院,像牲口一样被架上皇太弟、皇帝的位置;眼睁睁看著杨贤妃、安王被赐死,陈王被废为庶人;在仇士良的刀尖下,用尽全身力气才保住刘弘逸、薛季棱多活一晚;在登基大典上,一边封赏仇士良到人臣极致,一边亲手把屠刀递给对方诛杀仅存的枢密使。
每一次低头,每一次顺从,每一次挤出那信赖的笑容,都像是在自己心头剜肉。
李炎厌恶这无休止的演戏,厌恶这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权柄,但更深的恐惧,像这殿外的寒风一样——仇士良的刀,隨时可能落下。甘露寺的殷鑑不远,这大唐的天子,不过是宦官掌中最昂贵的玩物,玩腻了,换一个便是。
他李炎,不想做下一个大行皇帝!更不想成为史书上轻飘飘一句暴崩的註脚!
活下去!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狰狞地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咸鱼可以躺,但绝不能躺进砧板!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求生!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也要在渊底布下荆棘,让那些想推他下去的人,先尝尝刺破手掌的滋味!
这演戏,不再是苟且,而是生存的刀鞘,这布局,不再是奢望,而是求生的本能。
李炎必须抓住一切缝隙,哪怕这缝隙细如髮丝,也要將根系扎进去,汲取养分,等待破土的那一天——活到能真正当咸鱼的那一天!
“呼,”李炎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眼神中的迷茫、疲惫、厌恶,如同被寒风吹散,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李炎关上了窗,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最后一丝软弱。转身,走向御案。
“传,”李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潁王府旧人马元贄、刘光深、薛士干、田全操,即刻覲见。”
不多时,四人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跪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烛光映照著他们或激动、或沉稳、或精悍的面容。
李炎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潁王府的旧日光景:
马元贄(知枢密使),那个总能在自己闯祸前,就机灵地打好掩护、递上台阶的宦官。一次安王刁难,是他失手打翻滚烫茶盏,烫得安王跳脚,解了自己围。
刘光深(神策左军都虞侯),王府库房的小管事,帐目一丝不苟,连一枚开元通宝的出入都记得清清楚楚。大雪封门时,是他带著人硬是剷出路,在自己生病时迅速的自己跑去太医署请太医。
薛士干(神策右军都虞侯),沉默寡言却心思縝密,王府的护卫在他安排下滴水不漏。一次刺客行刺,是他当机立断带人守住侧门,护住了惊慌的阿鸞和幼子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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