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魂归故里 煌煌少年行
船过润州时,岸边站著不少百姓,为首的是位白髮老嫗,拄著拐杖,手里捧著件小小的锦袄。那是华黔云的乳母,苏綰认得她,去年回乡时,老嫗还拉著潮生的手,给了满满一兜糕。
“我的儿啊……”老嫗摸著灵柩的木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说要带小孙孙回来给我看,怎么就……”
潮生被哭声惊动,从苏綰怀里探出头:“阿婆,你为什么哭呀?我阿爹在里面睡觉呢。”
老嫗愣了愣,忽然笑了,抹了把泪將锦袄递过来:“是呀,阿爹在睡觉呢。潮生快穿上阿婆做的袄,別冻著了。”
灵柩入葬那日,江南下了场小雨。墓地选在华家老宅的后院,就在那株老梅树下。苏綰亲手將那柄匕首放进棺中,又把那把虎头弓摆在棺前。潮生蹲在旁边,用小手扒拉著泥土,忽然抬头问:“阿娘,阿爹什么时候醒呀?他不喜欢躺在泥巴里的。”
苏綰蹲下身,將他搂进怀里,雨水打湿了两人的头髮,黏在脸上痒痒的。“阿爹要在这里守护我们呀。”她指著那株老梅,“你看这棵树,阿爹说它像个勇敢的將军,风里雨里都站得笔直。以后阿爹就像这树一样,看著潮生长大,看著我们好好过日子。”
潮生眨眨眼,伸手去够梅树枝,却够不著。“等我长大了,就能爬到树上了。”他认真地说,“到时候我就叫醒阿爹,告诉他我会射箭了。”
苏綰的眼泪终於忍不住落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好,等潮生长大了,就叫醒阿爹。”
三日后,雨停了。苏綰带著潮生在院里整理旧物,孩子抱著那把虎头弓,在梅树下跑来跑去,嘴里喊著“阿爹快看,我会射箭啦”。忽然他停在坟前,歪著头看那块新立的石碑,上面“忠义侯华公黔云之墓”几个字还带著新刻的痕跡。
“阿娘,”他跑回来,拉著苏綰的衣角,小脸皱巴巴的,“石碑上的字是阿爹的名字吗?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苏綰的心像被揉皱的纸,她蹲下来,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那里映著自己的影子,也映著天上的流云。“阿爹回不来了。”她轻轻说,声音有些发颤,“但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变成了这棵梅树,变成了吹过院子的风,一直陪著我们呢。”
潮生似懂非懂,忽然指著天边的云喊:“那朵云像阿爹!他在对我笑呢!”
苏綰抬头望去,只见流云舒捲,真的像极了黔云温和的眉眼。她笑著点头,拉过孩子的手,放在梅树的枝干上:“你看,这树皮是不是暖暖的?这是阿爹在握著潮生的手呢。”
潮生用小手摸了摸树干,忽然笑了:“是哦!阿爹的手就是暖暖的!”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带著梅树的清香。苏綰望著孩子奔跑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离別不是终点。就像这老梅树,根扎在土里,岁岁年年抽出新枝;就像潮生眼底的光,纯净明亮,带著生生不息的希望;就像黔云用生命守护的太平,终將在岁月里,护著这孩子长大,护著这江南的烟火,岁岁长安。
而坟头那株新栽的梅枝,在春雨的滋养下,悄悄抽出了一点嫩绿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