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双重的陷阱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苏明远从他手中拿过怀表,摩挲著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深沉如海。
“王伯,记住,真假从来都不重要。”他的声音异常冷静,“重要的是,他想看到什么。他想要的,不是一块表,而是一个被我刻意藏起来的秘密。一个能让他拿捏住我的把柄。”
他拉过王伯,做出了一个让后者大惊失色的决定。他將那块足以决定工厂命运的怀表,郑重地塞进了王伯的內衫口袋里。
“老板,这使不得!这太金贵了,万一……”王伯急得要去掏出来。
“就得你拿著。”苏明远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拿著,是理所当然。但你拿著,就是一个故事。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僕,为主子收藏著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这个故事,周敬尧会更喜欢。”
这是一个险招,也是一个精妙的布局。將这枚“炸弹”放在最不起眼的王伯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心理战术。
然而,他们预演的时间,已经没有了。
“轰隆——”
一声刺耳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紧接著是更加刺耳的剎车声。一辆深绿色的日军卡车,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態,几乎是撞开了纱厂虚掩的铁门,停在了院子中央。
车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佐藤一雄满脸怒容地跳了下来。他的军服领口敞开著,眼神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身后,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迅速跳下车,散开,枪口若有若无地对准了四周闻声而出的工人们。
“苏明远!你给我滚出来!”佐藤的咆哮,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他因那批次品纱线,遭到了上司,那位主管军需的佐级军官毫不留情的痛斥。几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在他脸上,更打碎了他藉机敛財、谋求晋升的美梦。他將这一切的耻辱,都归咎於苏明远的“欺骗”。
苏明远与王伯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凝重地走下楼。
“佐藤长官,何事如此动怒?”苏明远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语气依旧平静。
“何事?”佐藤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纠结成团的纱,狠狠地砸在苏明远脚下,“你还有脸问我?你用这种连渔网都织不了的垃圾,来糊弄大日本皇军!我告诉你,苏明远,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下最后通牒的!”
他一步步逼近,面目狰狞:“要么,你现在、立刻,把那两百匹真正的优质军纱交出来!要么,我就以『非国民』和『经济犯罪』的罪名,当场逮捕你,查封你的工厂!你自己选!”
“你这是血口喷人!”工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怒吼。
王伯挡在苏明远身前,颤声说道:“佐藤长官,有话好说,我们厂的纱,质量绝对没问题……”
“滚开,你个老不死的!”佐藤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抬起军靴,狠狠一脚踹在王伯的胸口。
王伯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但他竟没有倒下,而是用年迈的身体死死抱住了佐藤的小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不准你动我们老板!”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工人们的怒火。他们虽然畏惧枪口,但亲眼看著敬重的王伯被如此欺辱,血性被瞬间激发。不知是谁第一个,抄起了墙角的一根铁扳手,紧接著,铁棍、木棒……几十个工人自发地围了上来,与持枪的日本兵形成了紧张的对峙。一场血腥的衝突,已然箭在弦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又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如一只滑腻的泥鰍,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剑拔弩张的院子。
车门打开,周敬尧戴著他那副標誌性的金丝眼镜,嘴角掛著一抹玩味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他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紧张气氛,甚至还轻轻地鼓了鼓掌:“哟,真热闹啊。佐藤长官,这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解决私人恩怨?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前线打回来了呢。”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几盆冷水,浇在了佐藤的头上。他们分属76號特工总部与日军军方两个系统,既合作又互相提防。周敬尧此刻出现,无疑是在提醒佐藤,这里是他的地盘,轮不到军方的人如此撒野。
佐藤的气焰,肉眼可见地消减了半截。
周敬尧不再理他,施施然地走向了真正的目標。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个被眾人扶起、嘴角带血、正剧烈喘息的王伯身上。
然后,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精准地定格在了王伯因刚才的挣扎,而从內衫口袋里微微滑出的那条银色表链上。
周敬尧的嘴角,上扬到一个更加愉悦的弧度。
他踱步上前,亲切地扶住王伯的胳膊,甚至体贴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温和得像在关心一位久病的长辈:“王伯,您老可得当心身子骨啊。上了年纪,就怕磕碰。有些东西……金贵得很,万一摔坏了,多可惜。”
他说著,抬起头,目光越过王伯的肩膀,直视著苏明远的眼睛。
他缓缓地,优雅地,伸出了自己戴著白手套的右手,说出了一句让整个院子的空气瞬间凝固的话:
“苏老板,看来你的表,是真的修好了。不介意……让我欣赏一下吧?”
佐藤的武力逼迫,与周敬尧的智力攻心,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双重的陷阱。一个要纱,一个要“秘密”。两只张开的铁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死死地钳住了苏明远。
而那块藏在忠僕怀中、决定著所有人命运的仿製怀表,就是他唯一的赌注。整个纱厂的寂静里,只剩下雨点开始“啪嗒、啪嗒”落下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