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悬崖上的棋局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雨,终於落了下来。
起初是零星的几点,砸在纱厂院內的尘土里,洇开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深色印记。隨即,雨点变得密集,连成一片,哗啦哗啦地冲刷著这个刚刚经歷了一场无声战爭的舞台。空气中瀰漫著泥土的腥气和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全场的呼吸,仿佛都被周敬尧伸出的那只戴著白手套的手给扼住了。
苏明远面无表情。他没有看周敬尧,也没有看那只等待著“审判”的手。他转身,在一片寂静中,亲自、缓慢地走向那个依旧在剧烈喘息的王伯。
工人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走到王伯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將这位为工厂、也为他拼上性命的老人,稳稳地扶起。这个动作,平静而有力,像一剂镇定剂,瞬间安抚了在场所有骚动的人心。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
天,还没塌。
就在扶起王伯的一瞬间,苏明远的手极为自然地滑向了王伯的內衫口袋,仿佛只是在帮他整理因挣扎而凌乱不堪的衣物。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性姿態,从王伯怀中“取回”了那块银质怀表。
“王伯,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剩下的,交给我。”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个依旧保持著伸手姿势的周敬尧。
他没有直接將怀表递过去。而是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就著冰冷的雨水,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擦拭著表壳上的水渍。这个动作,充满了对一件珍贵旧物的爱惜,也向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周敬尧,展示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坦然。
终於,他向前一步,將那块“滴答”作响的怀表,放在了周敬尧的手套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周敬尧收回手,那块银质怀表便静静地躺在他洁白的掌心。他没有立刻拿出隨身携带的放大镜,而是用他最原始、也最敏锐的感官,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审判。
他先是在手心掂了掂。银壳的厚重,与內里机芯的配重,天衣无缝。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重量,分毫不差。
接著,他將怀表凑到耳边。雨声淅沥,却无法掩盖那清脆、规律、甚至有些过於“健康”的滴答声。就像一个刚刚出厂的精密仪器,充满了生命力。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著表盖上那道標誌性的划痕。那划痕的深度、边缘因岁月磨损而產生的钝感,都与他记忆中的情报描述完全吻合。
最后,他“啪”的一声,打开了表盖。光洁如新的珐瑯錶盘,熠熠生辉的蓝钢指针,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种冰冷的光泽。
一切都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一个精心编排的谎言。
周敬尧缓缓抬起头,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精光。他没有暴怒,没有揭穿,甚至连一丝怀疑的表情都没有流露。
他笑了。
那是一种带著欣赏、又夹杂著更深寒意的笑容。他看著苏明远,用一种近乎讚嘆的语气说道:“苏老板,真是好手艺啊。这块表修得……简直跟新的一样。想必,是了大价钱,请了真正的高人吧?”
一句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尖刀,避开了“表是真是假”的粗暴问题,而是精准地刺向了更深的核心——
那个问题似乎呼之欲出:“是谁帮你修的表?”
他看似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巧妙地將怀疑的种子,从一块死物,转移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藏在苏明远背后的“神秘人脉”身上。
苏明远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知道,这一关,他暂时过去了。但代价是,他把自己从一个“嫌疑人”,变成了一个“谜”。
而周敬尧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解谜。
危机尚未完全解除。苏明远立刻借势,將矛头转向了那个脸色铁青的佐藤。他刚刚获得的“武器”,就是周敬尧本人。
他向周敬尧微微欠身,姿態变得恭敬而无奈:“周处长,您也看到了。我苏明远一心只想响应政府號召,维持市面稳定,给这几百號工人一口饭吃。可佐藤长官这边……总是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让我的工厂无法正常生產。这批纱,我承认,运输中確实出了些意外,但我绝无欺瞒之心。我愿意赔偿,可佐藤长官非要將我定为『经济犯』,这实在是……”
寥寥数语,他成功地將一桩“商业纠纷”,上升到了“日偽双方协作稳定大局”的高度,並將这个滚烫的皮球,稳稳地踢给了周敬尧。
周敬尧心领神会。他要的是苏明远这条大鱼,而不是看著他被佐藤这条蠢鱷给咬死。他更乐於藉此机会,彰显76號的权威,並把苏明远彻底逼到只能依赖自己的境地。
他转向佐藤,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佐藤君,纱线是经济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但如果你今天动用武力,查封工厂,抓走苏老板,那这件事,就从经济问题,变成了治安问题,甚至是……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佐藤嗤笑一声,“我只知道他欺骗了皇军!”
“那你更要小心了。”周敬尧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著一种蛇信般的嘶嘶声,“据我所知,你的直属上司是渡边大佐吧?我上周还跟他一起喝过茶。渡边大佐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下属,因为『处理方式不当』,而把一件小事,变成一件需要惊动梅机关和影佐机关来收场的『大事』。”
周敬尧把『处理方式不当』几个字说的“抑扬顿挫”,好不有趣!
“你!”佐藤的脸色瞬间变了。周敬尧不仅准確说出了他顶头上司的名字,更直接点出了他最恐惧的后果——惊动更高层的特务机关,並且佐藤似乎隱约能感受的到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那“三十张法幣”的勾当。
周敬尧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如果这件事需要我们76號介入调查,那我们查出来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批纱线的问题了。到时候,我很好奇,是你向渡边大佐解释得清楚,还是我替渡边大佐,向你『了解情况』,会更容易一些?”
这已经不是调停,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佐藤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那被怒火烧昏的头脑,终於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周敬尧这种人的手段,他们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能从一根线头查到三年前的旧帐。他来这里是为了出气和挽回损失,而不是为了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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