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穷兽之斗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箱盖打开,里面全是綑扎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新版“鬼钱”,每一沓都用银行的纸条封著。在他们手中那些摇晃的手电筒光束下,这些偽钞散发著一种比黄金更诱人、比毒品更致命的油墨香气。
“发財了!兄弟们!我们贏了!”杨喆抓起两沓偽钞,狂笑著將它们拋向空中。无数张崭新的“法幣”,如同雪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映照著每一张因贪婪和兴奋而扭曲的脸。在那一刻,杨喆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王者,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贏家。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落下。
“吱嘎——哐当!!”
仓库那两扇巨大的铁製滑动门,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巨力从外面合拢,沉重的门栓落下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在空旷的仓库里迴响。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著,数十道刺眼的汽车大灯,瞬间从四面八方穿透仓库高处的窗户,如同舞台的追光灯,將仓库內部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每一个惊慌失措的匪徒。
一个冰冷的、带著浓重日本口音的、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的声音,如同上帝的审判,从天而降:
“里面的人听著!你们已经被大日本帝国宪兵队特別行动小组包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重复,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帝国宪兵队!kempeitai!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杨喆的神经上。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扑向的根本不是周敬尧的钱袋子!这是日本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周敬尧……不,是那个给他情报的、藏在暗处的鬼!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去和周敬尧斗,他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把自己挫骨扬灰!
“妈的!是陷阱!跟他们拼了!”绝望之下,杨喆爆发出了最后的、野兽般的疯狂。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投降的下场比死亡更可怕。他举起汤姆逊衝锋鎗,对著光线最亮的一扇窗户,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噠噠噠噠噠!”
他的枪声,就是总攻的信號。仓库內外,枪声瞬间连成一片。但这是一场实力悬殊到可笑的屠杀。仓库的墙壁,是用薄薄的波纹铁皮搭建的。宪兵队架设在四周高地上的九二式重机枪,轻而易举地就將这些铁皮撕成了碎片。子弹如同暴雨般,带著尖锐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灌入仓库,將里面的木箱、匪徒,以及那些散落一地的、崭新的偽钞,一同打得稀烂。
杨喆的手下,在宪兵队精確而致命的交叉火力面前,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临死前的惨叫,与偽钞被子弹撕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谱写了一曲荒诞而血腥的死亡之歌。
当周敬尧带著他的人风驰电掣地赶到时,枪声已经稀疏。他看到的,正是这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日本宪兵队已经控制了局面,正端著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千疮百孔的仓库。仓库內外,血流成河。
周敬尧衝到仓库门口,正好看见杨喆。他靠在一个被打烂的木箱上,腹部中了数枪,肠子混著被鲜血浸透的偽钞流了一地。他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竟还没有死透。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周敬尧,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光亮,那是由极致的怨毒和一丝临死前的明悟混合而成的光。
“周……敬……尧……你……我……我们……都是……棋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句充满了诅咒和讽刺的话,隨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狼”,死了。
周敬尧站在原地,听著杨喆最后的话语,看著满地的狼藉,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著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一名穿著笔挺军装、戴著白手套的日本少佐,缓步走到他面前。他叫川崎,是宪兵队里出了名的“笑面虎”。
“周副处长,你来晚了。”川崎的脸上带著客套而疏远的微笑,他环视了一圈满地的尸体和被毁的“鬼钱”,“你们中国人的內斗,真是比圣战本身还要精彩,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但是,这次居然波及到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財產』,这让我很为难啊。”
周敬尧的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他听出了对方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敲打和警告。
“川崎少佐,这是一个误会……是军统的残余分子,蓄意破坏……”
“我不管是不是误会,周君。”川崎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我只知道,因为你清剿不力,办事疏忽,导致帝国重要的『战略物资』,险些蒙受重大损失。这件事,我会如实地,向岩井机关长,以及你的上司,万里浪处长匯报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川崎不再理他,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转身指挥手下开始清理现场。
周敬尧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河风吹拂著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贏了,他彻底剷除了杨喆这个心腹大患。
但他又输得一败涂地。
他损失了最精锐的嫡系部队,暴露了自己对局势的无能和失控,更重要的是,他在日本人心里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从一条凶猛的猎犬,变成了一条办事不力的看门狗。他这只“老虎”,被人生生拔掉了最锋利的爪牙,还被主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上海漆黑的夜空。
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正带著一丝嘲讽的微笑,冷冷地注视著自己,注视著这一切。
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这场战爭,远没有结束。真正的猎杀,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城市另一端那间熟悉的仓库里,苏明远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还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砚之,全……全都和你算的一样。杨喆被日本人打成了筛子,周敬尧吃了大瘪,像条狗一样被日本人训。”
沈砚之“嗯”了一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摊开的,不是地图,而是一本崭新的、硬皮的西式帐本。
他拿起一支笔,不是铅笔,而是一支蘸了红墨水的钢笔。
在帐本的第一页,他用他那银行职员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清秀字体,写下了“杨喆”两个字,以及一连串他手下核心成员的名字。此刻,他用那支红色的钢笔,在这些名字上面,缓缓地、用力地画下了一个叉,如同一个严谨的会计,在核销一笔已经收回的烂帐。
做完这一切,他將这一页翻了过去。
在崭新的第二页上,他悬腕,沉思了片刻,然后落笔。
他写下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一个机构,一个地址。
“76號,第一处,周敬尧。”
紧接著,在这一页的最上方,他用更大、更清晰的字体,写下了这一页帐本的总分类:
“三德坊-华成印刷厂。”
第一幕,落幕了。为儿子復仇的血祭,已经完成。
现在,这位冷酷的“復仇审计师”,將开始清算他的第二笔、也是更庞大的一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