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笼中鸟与寻巢人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她能听到走廊里护士柔软的脚步声,能分辨出那是日本护士特有的、小碎步的节奏;她能听到庭院里,两名守卫用上海话低声交谈的声音,他们在抱怨这里的伙食不如76號的食堂;她甚至能从窗外那棵樱树的枝叶摇晃中,判断出风向和大致的风力。
她的身体是囚笼,但她的精神,已经变成了一张无形的、悄然铺开的网。
房门被轻轻叩响,隨后,那个年轻的中国护士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种职业化的微笑:“沈太太,该换药了。”
秀芝顺从地伸出手臂,目光却不著痕跡地扫过护士的胸牌——“实习护士,林婉仪”。她还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眼神深处,藏著一丝不属於这里的、单纯的同情。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婉仪的手微微一抖,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门被推开了。
周敬尧捧著一束鲜艷的红玫瑰,微笑著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浅色的西装,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一位前来探望患病友人的绅士。
“沈太太,今天感觉好些了吗?”他將插进床头的瓶里,那束清雅的百合,瞬间被这团咄咄逼人的红色所淹没。
“托……托周先生的福,好多了。”秀芝的声音虚弱而沙哑,眼神里带著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畏惧,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
“那就好,那就好。”周敬尧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地看著她,像一个耐心的心理医生,“沈太太,我知道,现在让你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是,为了能儘快抓住凶手,要给你家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有些细节,我还是想再向您確认一下。”
秀芝的內心,冷静如冰。她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那天晚上,在你失去意识之前,”周敬尧的语气充满了诱导性,“那个救了你的人……你真的看不清他的长相吗?或者,有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特別的话?任何一个词,一个口音,都可能成为我们破案的关键。”
秀芝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我……我不知道……当时太黑,太乱了……到处都是火……我只记得,那个人很高,很壮……说话的声音很粗,像……像码头上扛包的工人……”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一个被巨大创伤击垮的、记忆混乱的普通女人。她故意拋出了一个模糊而错误的特徵,一个最符合逻辑、也最容易被相信的“闯入者”形象。
周敬尧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也更加阴冷:“没关係,想不起来就不要硬想。养好身体最重要。对了,我们的人,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令郎的踪跡。”
儿子!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秀芝的心臟。她的呼吸瞬间停滯,偽装出的脆弱,在这一刻险些被击得粉碎。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来维持理智。
“安安……我的安安……他还好吗?他……他在哪里?”她的声音里,是再也无法掩饰的、一个母亲最真实的绝望和期盼。
周敬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看到鱼儿上鉤了。
他故作沉痛地嘆了口气:“沈太太,您要有个心理准备。现场的情况很混乱,令郎……目前下落不明。我们的人,正在尽全力搜寻。但是……”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个救了您的『神秘人』,很可能也带走了您的儿子。他的目的不明,也许是勒索,也许……有更复杂的图谋。”
这番话,何其歹毒。它將沈砚之从一个“拯救者”,扭曲成了一个“绑架者”,同时,又给了秀芝一丝儿子还活著的、致命的希望。
“您想啊,”周敬尧继续用他那毒蛇般的声音,向她的意志里注入毒液,“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我们。努力回忆那个人的每一个细节,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不就能……找到您的儿子了吗?令郎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就掌握在您的手中啊,沈太太。”
秀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她看到了周敬尧脸上那偽善面具下,一闪而过的、得意的残忍。
她明白了。
儿子,是周敬尧拴在她脖子上的、最残忍的锁链。希望,是他用来对付自己最致命的武器。
然而,剧痛的尽头,却催生出了一股冰冷的、钢铁般的意志。周敬尧的这番话,也暴露了他自己的软肋——他同样急於找到那个让他损失惨重的“幽灵”。
只要这个“幽灵”一天不现身,自己这个“鱼饵”,就是安全的。不仅安全,而且,是这盘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將那股几乎要將她撕裂的悲痛,强行压回了灵魂的最深处。
“我……我知道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著周敬尧,眼神里充满了被操控的、无助的依赖,“周先生,拜託您……求求您,一定要……一定要找到我的安安……”
周敬尧满意地笑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放心吧,沈太太。我们会尽力的。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静养。”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秀芝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她强忍著身体的虚弱,从床上坐起,赤著脚,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
她看著窗外戒备森严的日式庭院,看著那些如同狱卒般巡逻的警卫。眼神里,没有了泪水,没有了绝望,只剩下如同西伯利亚寒星般的、彻骨的冷静。
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从现在起,她不能再等待。
她必须自救。
笼中鸟,已准备好唱响她自己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