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难点 重回千禧:国家请我修国宝
一边清理,沈砚舟也一边做著评估工艺和分析材质的工作。
他也知道,之后的上色这一块,才是这次修復工作的最难点:
广彩,全称“广州织金彩瓷“,是一种在白瓷胎上用特殊顏料绘製图案,再经低温烧制而成的彩绘瓷器。
至於织金,指的是用金色勾勒轮廓和细节。
这种工艺起源於清代康熙年间,而又因为主要在广州地区生產,故称“广彩“。
而现在这批瓷器,他手头四只,每一只伤口不同,断法不同,但难度都高,问题的共通之处不在於断裂,就在於“补彩”、“绘图”。
很多人觉得,广彩嘛,无非就是釉上彩,画龙画凤,构图繁复一些,色彩张扬一些。
可这几只瓷器一上手,凡是懂点古玩的,就立刻知道不对。
这便是为什么这修復单子,没什么人愿意接,也没什么人能接。
那是因为——
一般的广彩还是讲究规矩的,不管是清晚还是民初,工艺流程几乎不变:胎细,釉亮,图案规整,哪怕顏色在现在看来有些艷俗,画得也是工整的宫廷风。
画工临的是老样板,红绿配得再难看,那也是“讲过章法”的难看。色彩与构图互不越界,该金的金,该蓝的蓝,梅兰竹菊不会和龙凤祥云交织在一起。
可沈砚舟手头这几件实验瓷——完全是另一回事。
首先是顏色。
他受伤的“出口样杯”,表面大面积使用珐瑯黄打底,其上粉绿、红莲、描金、藏蓝轮番上阵。
顏色调子衝撞,没有层次退晕,也没有中国传统留白之美,所有的顏色都在爭抢注意力,像几场同时开演的戏,还是京剧越剧川剧混在一起的那种。
而这些顏色,以沈砚舟多年的经验,很有可能都不是传统的配比,想调出来一样的,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再说构图,传统广彩讲“满而不乱”,这几只却是主打一个满並且乱。
叶堆叠全无对称之理,一条枝上能生出五六种不知名的叶型,还有一只粉红蝴蝶生生画到了龙角旁边,画得既不像写意,也不像工笔,活像哪个美术系学生画得太兴奋开始了隨行创作。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旁边的草稿纸上写下四个字:“暂未定参考样稿”。
类似的风格,沈砚舟过去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西合璧”家具、照相馆招牌、出口玻璃瓶上见过,那是一种混杂、挣扎、尚未形成语言体系的设计风格。
模仿洋人的配色,却用的是自己理解的“西方美学”;拿清宫旧样做构图,却塞进英文字母和番草藤。
这不是成熟的风格,是试图找到新路之前的混沌,是“尚未形成工艺体系”的乱拳。
而正因如此,修復它们的难度远远高於正常广彩。
普通广彩修补讲求“回原”,有样式可依,有標准可循。
可这几只碗连原样都不稳定,有的蝶翼顏色在一件碗上就是粉红,在另一件上就是藏青;有的金线前段是边描,后段是满洒。
沈砚舟无奈,这种放在什么时候都不好修,先不论顏色难调,釉料也难以契合。
尤其是另一个大瓶还有盘子,没了小半块图案,要把彩绘补上,又要不涉嫌“艺术创意、创作性修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