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军队对齐师，大抵还是有所畏惧的。

更关键的是，齐师在这里出战，体现著齐国对这次叛乱的態度。

公山不狃心中哀嘆。

他事先曾派人联繫齐国，齐国鑑於之前的侯犯之事，以及更早一些的阳虎之事，不愿再轻易卷进三桓的家务之中。

到了这会，更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三桓，支持鲁国公室了么？

然而事已至此，等於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公山不狃在两里外整顿好军队，以叔輒领百乘戎车防备齐军，自己率其余两百乘徐徐上前，逼近散宜明所部一里之內。

他依惯例派人上前致师，散宜明没有搭理於他，只是让扈从大声宣扬：

“国君向陪臣致师，官军向叛军致师，何曾有过这样的礼仪！”

受到这番公然羞辱，公山不狃愤而敲起战鼓，下令进军；散宜明同样没有给予回应，继续保持著严阵以待的態势。

这下公山不狃有点慌了。

昔年鲁庄公时，曹劌“一鼓作气”击败齐军的典故，鲁国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轻率来。

本以为国君身边无人可用，假相孔丘门下也都是习礼的生徒，无人能够出军抵挡。

谁知道居然有人帮国君控制住了军队，还这么沉得住气？

两方对峙了近一个时辰，散宜明的师兄、季孙氏家宰仲由，终於按照约定，率领著季氏家主控制著的百余乘军队，到达了战场之侧。

三支军队，从三个方向，以围三闋一的方式，把叛军包围在了中间。

待到仲由整军列阵完毕、公山不狃叛军出现慌乱时，散宜明毫不犹豫，下令展开全面进攻！

公山不狃硬著头皮，也击鼓催动士卒上前迎战。

他现在没办法调整阵势，明知道前方的敌军最为强大，也只能坚决的上前。

若能在合围前抢先击破对方，他此战就有了取胜的机会！

然而，凭著叛军屡次受挫的士气，哪有这么容易击破当面占据优势的公室之军？

在公山不狃放弃费邑坚城的那一刻，他的失败就已经不可避免……

大半个时辰之后，散宜明留下杨軻等人打扫战场，领甲士押著公山不狃、叔輒二人，来到曲阜宫中，向鲁侯宋、执政国相季孙斯、假相孔丘三人覆命道：

“幸不辱命！我军大获全胜，此二獠皆以成擒！”

“善哉！壮哉！”鲁侯宋已经得到获胜的通报，这会更是大喜，“散世子出兵即胜，果有令祖散宣公、散景伯之风！”

公室之军获胜，季孙氏叛军覆灭，公室的地位显然会更加巩固，而他的威望也將更加高涨。

为此他还特地找上孔丘，请教了散宜明之前所说的先祖事跡，以便当面褒扬。

季孙斯则连忙致谢道：“叛臣凶顽，多亏有散世子代为討伐。还请將其交予我处置，则我季孙氏感激不尽！”

“理所应当，家主无须客气。”散宜明逊谢著。

公山不狃是季孙氏的家臣，必然是要交给季孙氏的，公室並无资格处置他。

这个人一死，季孙斯就可拿回费邑的控制权，进而恢復家主的权威。

孔丘在一旁提醒道：“家主当儘快拆除费邑的城墙，以防再有家臣占据，窃取家中大权，效仿阳虎、公山不狃二人之劣行。”

“斯明白。”季孙斯一口应下。

孔丘和散宜明师徒相似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晚间回到宅邸，孔丘召来散宜明，商量起如何处理孟孙氏的事。

三桓之中，季孙氏、叔孙氏都已经確认会拆除家邑的城墙。只要孟孙氏也跟著配合，三桓就將失去割据对抗公室的能力，而公室也將得到空前的巩固。

孔丘对此颇有期许：“孟孙何忌是我生徒，向有知礼之名，当不至於拒绝。”

散宜明却没有这么乐观。

和季孙氏、叔孙氏不一样，孟孙氏家中颇为团结，短时间內並无什么可乘之机。

当初阳虎试图撤换三桓嫡系，其他两家之中，都很容易找到合作者，就孟孙氏內无有其人。

其家主孟孙何忌，心思颇为深沉，也远比季孙斯、仲孙州仇难以对付。

先君鲁昭公时，曾联合藏孙、郈孙两家与三桓对抗，试图各个击破。季孙氏首先遭到进攻，形势岌岌可危，家主季孙意如亲自向国君认罪，自请囚於费邑，或者领戎车五乘亡命他国。

结果就是被孟孙何忌把局面逆转了过来。

他认为三桓乃是一体，没有季孙氏，孟孙氏也將会被公室灭亡。於是他直接斩杀了前来打探口风的郈孙亚，出兵討伐公室，继而与季孙意如放逐了鲁昭公。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无论是知礼也好，还是尊师也罢，都不过是他的表象。一旦涉及到自家的切身利益，他会比任何人都来得清醒。

散宜明斟酌著提醒道：“小子听说，鲁先君昭公，事败於孟孙何忌之手，诚为可鑑。”

孔丘闻而知意，思索了片刻后，微微摇头说道：“虽如此，其事势在必行。你近日可先为我访於孟孙氏，以郈邑、费邑之叛劝諫之。”

散宜明点头领命。

这件事情，也只有他最为適合。散国世子的身份，足以和三桓的家主分庭抗礼。

第二天，散宜明犒赏了立功的杨軻等人，又把叔輒送往叔孙州仇处，报答了出兵支援的恩惠，然后前往孟孙氏家中拜访。

孟孙何忌很热情的接待了他，对他前日一战破敌的表现大加讚嘆。

散宜明顺势说起季孙、叔孙两家的事情：

“费邑之军，有部分也出於公室。如此同室操戈，虽取胜亦有何益？”

“如今礼崩乐坏，家臣亦都不安其位。先有季孙氏的阳虎，以陪臣执国命，还意图谋害家主；而后又有叔孙氏侯犯之叛、季孙氏公山不狃之叛，俱是占据坚城，对抗主家。”

“我听说，孟孙氏立家的郕邑，其坚固程度不在郈邑、费邑之下，家主亦当留神才是。”

“散世子所言，自有金玉之声，何忌敢不戒之？”孟孙何忌郑重的应道。

他十三岁继任家主，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这会面对散宜明，依然表现得颇为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