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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3章 若无其事

天地清且明,一洗旧尘埃。

陈平安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向那栋租来的小宅子,虽说受伤不轻, 但是身重却放心。

绕过那座熟悉的衙神祠,以前摆算命摊子当道士的时候,陈平安就经常翻墙来这边看那些胥吏的勾心斗角,研究他们的话术。

施展望气手段,发现了顾璨的踪迹,陈平安与之心声言语一句, 给了顾璨一个地址, 约定在那边相见。

当然地仙和上五境修士往往都有遮蔽气象的手段, 顾璨是故意为之,担心陈平安找他不见。

陈平安熟门熟路步入一条甜水胡同,远处迎面走来三位练家子,其中有个双臂长及膝的精悍汉子,斜靠包裹,正在低声言语,劝慰身旁一位面如冠玉却神色颓然的青年,“洪图,你已非童子身又如何,虽不能如古时剑仙的超凡入化, 学那开山祖师的飞剑取头颅, 也要做到尘世无敌、江湖扬名的地步才好。不可妄自菲薄,一味气馁, 空耗了光阴材力。”

青年神色木讷点点头, 不知是听进去了, 还是左耳进右耳出。

瞧见胡同拐角处的青衫身影,汉子快速扫了几眼, 并未太过上心, 只是愈发压低了嗓音,先与那叫洪图的青年叮嘱几句,再转头看了眼那个双脚并拢跳方格的年轻女子,骨清神爽,容颜动人,见师叔的打量视线,立即规矩起来,汉子这才转头继续与他们说道:“此次掌门命你们随我下山,游历七国行百万里,才可返回门派,便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须知埋没风尘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往往只因缘法未到,真人不露相,或在闹市擦肩而过,或是对面不相识。”

好巧不巧,那女子一挑眉头,忍不住笑道:“师叔, 前面就有人背剑而走,他是不是师叔所谓的高人啊?”

汉子有些话不宜说出口,此次离开门派,红尘历练,一来是让洪图散散心,不要死气沉沉,总觉得没办法修炼仙家法术了就心生绝望,促成他在江湖上做成几件侠义事,帮他重提心气。再者就是让身后这位掌门暗中钦点为继任者的亲传弟子,多见识见识江湖,主要是来这玉宣国京城某座道观,帮她寻得一桩仙家机缘。原来她天庭眉梢处,有天生的红线三道,便是山上所谓杀劫太重的迹象,故而还需带着她在红尘中磨砺几年,褪去浑身煞气,晓得一个敛藏锋芒的道理,才能研习吾家仙法。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她知道比上远远不足,让洪图觉得比下绰绰有余。掌门不可谓不良苦用心。

她忍不住好奇问道:“陈山主是什么时候赶来此地的?”

可哪怕如此,陈平安依旧是假装没听懂秦不疑的言外之意。

某本销量极好再被禁绝的山水游记,不知坑了多少看客,什么怜香惜玉陈凭案,那位陈山主,自年少起就是个辣手摧的主儿!

双方学武炼气不足一年,轻身功夫就至纯熟境地,檐壁间跳跃捷如猿蹂,在山林间去势快过飞鸟。

女子神色憧憬说道:“高师叔,听说京城内有个姓吴的道长,精通命理,算卦很准,有那铁口神断的美誉,算命摊子就在附近,我们去瞧瞧?”

刘桃枝拱手还礼。

青裙妇疑惑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虽说被安排了去处,多半以后就要跟随那个年轻人混口饭吃了,可只要不是跟随陈先生去落魄山,都行!

顾璨临走之前,看了眼黄烈。

道士说道:“这等心性不坚的弃徒,难道你还想要帮她重归师门不成?”

顾璨直愣愣看着他。

宁姚说得对,玉璞求真,相对务虚更多,仙人跻身飞升,除却最后一步,在到达仙人境瓶颈之前,修士都是务实更多。

道士吴镝的四方步,走得半点不比老观主差了。

程逢玄本想带着这位吴道长去自家炼丹处一看,不料对方直接来了一句“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陈平安再与那位“靖师”观主客套一句,“清净寡欲,与物无竞,真人精神。”

说到这里,刘桃枝流露出些许伤感,“我当年只是疑惑一事,崔先生作为读书人,学问大,拳法却是更高。”

陈平安笑着点头,开门见山道:“贫道吴镝,并无道号。方才听朋友说起,程观主的道号是那回禄?贫道在此讨生活多日,数次路过贵观,只因不敢叨扰,故而未曾登门,等到今日听说朋友提及程真人,言语中对观主多是仰慕,生怕错过一位得道前辈,所以贫道才会斗胆来此一叙。”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再天经地义不过,不只是自家事,是天下人的天下事。

那吴镝好似看出老道人的窘态和钟山的拘谨,淡然笑道:“清贫处世,厚道为人,所以我们道士才会自称贫道。”

钟山说道:“白云。”

原来她这脉一向恪守祖训,传女不传男。否则她还真不介意与“程逢玄”讨要个徒弟。

顾璨笑呵呵说道:“打死他都不肯去落魄山,打死他都肯跟着我混吧。”

陈平安更多心思,还是在宁吉身上。

顾璨说道:“如果是避暑行宫出来的某人,就免了,注定尿不到一壶去。”

说反话?

老子要不是真心认可你们的所作所为,乐意杵在这里跟你们聊这么多?

刘桃枝毫不隐瞒此事,自揭其短道:“我与崔瀺关于治国一事,有过一场讨论,可惜志同道不合,崔瀺最后还是念在我与某人是旧识的情分上,才没有对我们西山剑隐一脉痛下杀手。事实证明,崔瀺是对的。”

实则程逢玄惊奇之余,更有惊吓……只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炉丹药,原本预定在今年端午节的正午时分开炉烧炼,在祖传丹书上边名为“午时鱼”,一炉丹药只要功成,不多不少,只有两颗,缺一不成,多了更是不成,两颗丹刚好分阴阳。但是老道人却对此毫无把握,只因为缺了一份最重要的药材,哪怕他已经殚精竭虑,选址崇阳观作为一座鼎炉,再寻见了一副“正午联”作为压胜之物,可仍然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炼丹之物,导致丹炉生火却无法做到丹书上形容的那种“走水”!若能燃烧一株仙家艾草,宛如蒸笼起火,熏灸搬运至观内凝聚多年的水运?岂不是……天公作美?!老道人之所以没有面露喜色,就在于暂时不知那鬼宅门口的艾草,品秩如何?燃烧后火力大小?

“君卿皆是仙苗,理当自珍自爱。”

陈平安说道:“好人走在路上,形同为人护道,旁人生气个什么。”

崇阳观内,风景静谧。夕阳里,霞赭水成笺,纹若符文,池中鱼宛若置身一部道书中,可食神仙字。

确定将马氏斩草除根了?

若说同行是冤家,可他在这崇阳观内深居简出,专心炼丹,收了俩徒弟,与世无争。与这摆摊挣钱的道友,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犯冲才对。

道士睁眼摊掌后,低头一瞥,微微皱眉,只是很快就恢复古井不波的道心,重新闭眼。

顾璨默不作声,眼神复杂。

双方各执一词,大骊刑部那边的意思,很简单,该不该杀,什么时候杀,得由大骊王朝说了算。

陈平安长呼出一口气。

陈平安笑道:“就不妨碍观主待客了。”

陈平安笑道:“是前辈多虑了。”

顾璨笑呵呵道:“卖他卖习惯了。”

事后按照崔东山的补充说法,当年刘桃枝这一脉洗冤人,表面上是与大骊刑部供奉起了一场没有闹出人命的争执。

谁啊,跟陈剑仙对话,可以如此随意?

还要跟白帝城郑居中首徒傅噤,抢那位“剑仙徐君”,流霞洲的徐獬,希望他能够担任宗门掌律。

陈平安抱拳说道:“就此别过。”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那个少女。

饶是道心坚定如魁梧道士,当他得知此事,也是难免神色恍惚片刻,轻声道:“可怕。”

萧朴无话可说,陈平安不想说话。

青裙妇闻言气笑道:“请教刘师兄,我们这一脉,何时可以收取男弟子了?”

她继而有些忧心,“程师伯的根脚,不会被那顾璨勘破吧?”

魁梧道士淡然道:“可惜我是个练剑修道的。”

而且陈平安还有宁吉这个新收的得意弟子,是一个师父会什么、教什么,弟子就学什么、会什么的存在。

至于道观内师徒三人,竟然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委实是桩怪事。

青裙妇伸手虚按两下,让他们不必拘谨,微笑道:“好好修行,大道可期。”

瞧见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矮小汉子确认身份后,拿出一份掌门亲笔手书的密信,低头双手奉上,“姚家山高祝,奉掌门之命,带宝树、洪图来此觐见程真人。”

顾璨默不作声。

少女景定,她却是目不转睛,好像瞧见了什么夸张景象,满脸叹为观止的新奇神色。

何况落魄山,不也抢来了一个新任“一般供奉”的老聋儿?

青萍剑宗那边,同样抢来了两位剑气长城的“私剑”,邢云和柳水。

走出去十几步,宝树低声笑道:“师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按照他的脾气,肯定会停下脚步,好好与此人掰扯几句。”

当时陈平安与隋景澄同行,在马背上,他确实就觉得有些古怪,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只是一种对危机的直觉。

至于宋师兄私底下的某些埋怨,就不与师父说了,免得比较记仇的师父揪着不放,到时候师父骂师兄,师兄回头打自己,亏的,不还是自己。

打狗还要看主人,即使他们仨碰到了硬钉子,宗主顾璨的面子不够,那么郑居中的面子够不够?

而他们作为陈平安亲自“引荐”的人物,在宗主顾璨这边,等于无形中又多出了一张救命符。

老道人疑惑道:“道友何来此说?”

魁梧道士摇头道:“顾璨天资再好,暂时还没有这份眼力。”

萧朴相貌只是中人之姿,肌肤微黄,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森严气度。

钟山到底不比宋师兄口齿伶俐,不善言辞,就只是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由衷谢过这位陌生道长的寄语和教诲。

她点头道:“如此破境,根本就是不讲道理嘛。她离开剑气长城,这才几年功夫,元婴破境至玉璞,斩远古神灵,仙人,一场问剑,打得道祖关门弟子毫无还手之力,飞升,如今就又……”

当时递剑帮其解脱者,正是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

刘桃枝和萧朴所说的程师伯,就是后者。曾经是。在火龙真人崛起之前,浩然天下火法第一人,便是此人。

光凭对方装束,分辨不出隶属于山上哪条道脉法统。

黄烈神色肃穆,郑重还礼道:“小小金丹,如何当得起前辈二字。修道长生,达者为先,见过陈先生。”

旁有少女妖且丽,姿容之美,让人词穷。

汉子看了眼对方,倍感惋惜,只是不忘见缝插针,叮嘱两位师门晚辈,聚音成线道:“本派祖师有言,酒色财气,物物缠定活人,日夜令人神枯。仙家清静,方是上道,男女腥膻情欲,最误长生。此人脚步轻浮,困倦异常,若是掌门师兄在此,只需念动咒语,噀一口符水,喷在他脸上,便可解了睡魔梦魇的纠缠,恢复神思饱满,如果往后能够懂得节制,想必此人武学攀高之路,不会止步于此。”

一位青裙妇人,凭空现身,姗姗而来。

可是像顾璨和陈平安这般的关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就算你不肯领情,连婉拒几句客气话,都懒得说了?

那么如今天下各大宗门,明里暗里,都在抢人。

顾璨无言以对。

陈平安摇头说道:“前辈好意心领,‘当官’就免了。”

青裙妇说道:“白帝城顾璨,侍女顾灵验,国师黄烈,他们是怎么厮混到一起的?我刚得到一份总堂谍报,那个假装顾璨贴身婢女的狐媚子,竟是一位蛮荒女修,道号春宵。至于她的修道路数,如何会跟在顾璨身边,从蛮荒来到浩然天下,连总堂都不清楚,查不出来就算了,还说不必再查,刘师兄,你说怪不怪?”

洪图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蓦然转过头,恰好瞧见那青衫背剑男子的转头望向自己这边,他与之对视。

耳中听得一个陌生嗓音言语道:“少侠若有闲情逸致,可以寻一寻那位吴道长的摊子,算一算前程如何,很灵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肯定不会糟践了银钱。”

陈平安说道:“不妨碍给刘羡阳当伴郎。”

刘羡阳曾经掀过陆沉的算命摊子,还叫嚣着见一次打一次。

顾灵验轻声说道:“又不是青冥天下,道号唯一,不可擅取,独一份的,搞得跟合道之路似的金贵无比。浩然天下这边,谱牒修士之外,道号还不是随便取。”

男子青衫背剑,身材修长,鬓角白发已经重新转青,约莫是跻身仙人境使然。

不是自夸,若是岑鸳机没有遇到朱敛,蒋去没有进入落魄山,多半就会泯然众矣。

陈平安直勾勾看着顾璨。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道士心情大好,其实说是楼观派一脉的旁支法统,错没也错,就跟某个乡野百姓说那几百年前自己姓氏出过皇帝差不多吧。

顾璨是旁观者清,加上境界和师传都摆在那里,反观蒲柳几个局内人,并不清楚自己当下的险峻处境。

他们这个行当,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最是精通潜伏和偷袭,怎么会被陈平安察觉到此地?

陈平安说道:“我刚刚拒绝担任中土文庙的新设刑官一职。”

陈平安说道:“前不久,托月山之外的周边蛮荒修士,远远见过那场厮杀,估计也是这么觉得的。”

进了宅子,老妪几个环顾四周,巴掌大小的地盘,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他们大为诧异,这就是陈剑仙在京城的落脚地儿?会不会太寒碜了点?只是他们转念一想,很快释然,大剑仙行事,岂可以常理揣度?

那棵悬在门口的艾草,先前是陆沉赠送给薛如意的,免得陈平安跟马苦玄一战,动静过大,不小心伤及她身为鬼物的魂魄。

要知道外界很多人,都无比看好马苦玄在百年之内跻身飞升的。她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若无其事。”

萧朴说道:“她真名公孙泠泠,曾被我寄予厚望,只因为有场试炼,她公私不分,泄愤滥杀,殃及旁人,违反了戒律,才被竹篮堂驱逐出去。”

而楼观派这条道家法统,除了擅长天文躔度,精通风角鸟占卜术,于炼丹一道,也是极其在行。否则也站不住“最高”。

方才甜水胡同遇见的那几人,好像就是要去崇阳观求仙缘。

既然顾璨都来了,就肯定少不了刘羡阳。

能被崔前辈视为朋友的人,并不多。

陈平安说道:“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先看投不投缘吧。”

而陆沉此次赶来浩然,所忙正事,是寻找那条“神仙难钓”的“午时鱼”,也就是后来的少年宁吉,如今陈平安的嫡传弟子。

“两位前辈境界都这么高了,身份还都很不一般,就这么喜欢聊我的家事?”

眼中所见,是个临水赏景的中年道士。就不知是同行,还是同道了。

汉子也不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笑道:“动静不小,高得有数。”

亭外有一块巨石,顶部如被利器削成平台。

今年观主,旧时建观人,若是同在一观修道,如何分得清谁是主人谁是客?

大概都算是应运而生了,这类人物,如今各座天下都有。各大宗门,有的忙了。

少女小声说道:“师兄,师父自己只管日夜炼气,也不休歇片刻,师父可以辟谷,不吃五谷杂粮,我们在这道观,却要翻墙进出跟蟊贼似的,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何我们不直接去那鄠州找人?”

陈平安微笑道:“冒昧相问,程观主所在师门祖上,是否出身楼观派一脉?”

陈平安笑道:“勤是摇钱树,俭乃聚宝盆。”

刘桃枝反而摇头,“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石台上坐定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道人,一脸虬髯,肌肤泛着羊脂玉般的莹彩,似乎正在行气吐纳,双鼻垂挂两条白烟,宛如白蛇挂壁,身边水雾蒙蒙,道人蓦然睁开眼后,双眸精光四射,好不骇人。

陈平安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与她计较什么。

少年再不识货,也知是宝物无疑,平时只需将这柄长剑抽出剑囊两尺,便觉晶莹射目,剑气森森,可以持剑人毛骨悚然,不敢全部将其拔出剑囊。中年道人再赠送少女徒弟一把短剑,却不曾说其渊源。只是叮嘱他们平日与剑亲近,以自身道气温养剑气。两人自然无法理解什么道气与剑气,只是琢磨出个道理,想来与那人养玉、玉养人的道理无二,朝夕相处,时常把玩便是。所以少女每夜入睡,便会将短剑当作枕头。

顾璨乐不可支。

青裙妇避重就轻,神色无奈道:“八境武夫,难道是大白菜么?”

那道士密语答道:“无缘不聚。”

遥想当年,雪满天地,仗剑独游,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欲问心事,同上酒楼。

陈平安转身离去,突然转头说道:“师兄并没有说你们可以返回宝瓶洲。”

她头别木簪,穿衣,脚踩一双布鞋,微笑道:“若效飞凫客,多惭击剑仙。”

陈平安说道:“观主说笑了。”

屋内也没外人,陈平安问道:“想好地址了?”

陈平安伸手轻拍少年肩膀,微笑道:“修道辛苦,再接再厉。”

与掌门同辈的,除了师叔高祝,私底下都说她的师父,就是个好好先生。遇见山外不平事,要管。碰着江湖不幸人,就帮。为此连累门派发展和自身修行颇多,掌门却总说一句吃亏是福。她上山不久,这几年无意间也听到一些重话,说掌门正因为心肠太软,道心不坚,不像个修道之人,才导致他空有学力而无道力。她内心深处,觉得这些说法,是对的。

只是陈平安怎么都没有想到,抢人,都抢到我头上了?

陈平安“将功补过”一句,说道:“既然选了扶摇洲,以后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就当是修行路上,与那姚家山结一桩善缘好了。

老道人抚须而笑,此言至理。

年少无知,曾言口出狂言,谁闲如老子,本是神仙种,不肯作神仙。

这几个被陈平安带出马府的昔日“人上人”,不是老神仙就是大宗师,先前各自吃了一顿挂落,老妪遭受了一场火刑,鬼物管窥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雷局,沈老宗师就更惨了,总之俱是苦不堪言到了教人不堪回首的地步,如今他们只是想一想就肝颤。要不是陈剑仙要求他们跟上,说有一桩机缘要送,像老妪早就想着溜之大吉了,别说玉宣国,她都有了远游别洲的念头。至于管窥,也有了重返故国的心思,沈刻更是就想寻一处荒郊野岭的清净地方,至少一年半载内,老武夫是一个大活人都不想再见到了。

而秦不疑所谓的师妹,也就是眼前这个萧朴,桐叶洲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颗头颅,就是被她亲手割掉的。

顾灵验只是假装不知缘由。

所以真正难处,还是斩龙石,金精铜钱还算“有价无市”,斩龙石却是典型的无价更无市,任谁都是得手就捂着,藏着掖着,绝不售卖他人,故而先前在集灵峰之巅,就连于玄亲自帮着牵线搭桥,都不敢保证一定可以帮忙找到卖方,陈平安欲想凭此炼剑笼中雀,砥砺剑锋,提升品秩,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他建议道:“你可以趁着程师伯尚未恢复前世记忆,与他求上一求,将那宋巨川或是钟山,让一人给你当弟子。”

程逢玄故作镇静,心中啧啧称奇,眼前道友,福缘深厚呐,竟然能够与那尊佟神君都有一面之缘?

这种事,尤其是在西岳地界,可不敢胡说八道,往自己脸上随便贴金的,否则真不怕挨雷劈?

重重唉了一声,她无奈道:“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人比人气死人,直教旁人心灰意冷。”

没记错的话,上一个招徕自己的,好像是万瑶宗的仙人宗主韩玉树?

如果没有当上大骊国师,估计刘桃枝他们还是不会来见自己?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一一介绍过去,“不让你白忙活一场,介绍一下,化名蒲柳,本名徐馥,元婴境,破境机会不大。管窥,鬼修,金丹境,破境不难。沈刻,武夫七境瓶颈,马上就可以跻身远游境。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只要你愿意招徕,他们就可以去你那边。管饭就行,给不给俸禄,你看心情。”

说实话,陈山主和落魄山可谓稳坐钓鱼台,你们有本事倒是跟我抢小陌,抢谢狗啊?

程逢玄笑着赞叹一句,“吴道友真是未卜先知。”

魁梧道士突然站起身,这一起身,就愈发高大了,竟是要比宝瓶洲北地男子犹要高出一个脑袋,沉声道:“有失远迎。”

走来一个长髯飘飘的老道士,原来是此地主人的程逢玄察觉到观内的异样,老道掐指一算,因果不明,一团乱麻,暂时难言吉凶,便中断道门课业,走出简陋茅屋,老道人脚踩四方步,极有威严。

魁梧道士说道:“仇都报完了。先前天边异象,就是马苦玄身死道消的证明。”

这仨好运道。

就说于磬不简单,果然不假。

陈平安无动于衷。

她可不愿意与白帝城有任何纠葛。

以前是不知道那位莲冠道士的身份,所以不怂,如今即便知道了是陆沉,刘羡阳依旧丝毫不怵。

陈平安笑道:“此人被誉为扶摇洲有史以来最聪明的皇帝。狡兔三窟,我总觉得这家伙在故国某地,藏着家底呢。”

陈平安坐在一处屋顶,略作思量,看了眼折腰山方向,也不去为难马苦玄那几个尚未成气候的弟子。

程逢玄抚须而笑,促狭道:“自封的道号,岂能当真,吴道友可别是被吓到了吧,还是将贫道当作歹人,打算去跟县衙讨赏?”

顾璨对于“立教称祖”四字,并无太大感触,似乎早有预料,听闻此言道心亦是无波澜,反而是对那“仙人境”三字?

陈平安伸手按住顾璨的脑袋,“我既是仙人又是宗主,刘羡阳好歹还是个宗主,就你屁都不是,只有个玉璞境傍身,横什么。”

青裙妇愈发疑惑,“你是仙人,都不清楚?”

陈平安笑道:“就算有典礼,请我也未必去。”

青裙妇气笑不已。

刘桃枝冷不丁说了句题外话,“有一问题,求教道友。”

如果有把椅子可坐,他都想靠着睡觉了。

以后等到宋巨川和钟山出师了,外出历练途中,也有个落脚地。

陈平安在这之前,只知道马府“厨娘于磬”的真实姓氏,是公孙,曾是一位洗冤人,却不是出身西山剑隐一脉。因为违例,她被除名驱逐,失去洗冤人身份,才有了与马苦玄的甲子之约,被坑害得如今就在某处当那没有工钱的免费苦力,还要时不时被那同是阶下囚的萧形骚扰一番。

青裙妇眼睛一亮,“有说头?”

更何况陈平安当下的修道之路,过了元婴重返玉璞的这道最大心关,就变得再简单不过,无非是炼剑而已,说到炼剑就更简单了,就是吃金精铜钱,以及斩龙石。

萧朴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眉头。

刘桃枝这才继续说道:“虽说秦师妹未能劝动陈先生,可我还是不肯死心,说实话,就算今日陈先生不来,我也会很快就走一趟落魄山。”

只是仍旧不曾练习剑术,师父始终不教,他们也无可奈何。

队伍中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确实适合修道。确是一块璞玉,有地仙资质。

他们俩啥关系啊。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青裙妇点头道:“某人从五彩天下回到了这边,有人曾见她剑光如虹,跨海远游,看她方向,是去往扶摇洲。”

她好像跟裴钱一样,有看穿他人心相景象的本事,又或者是本命飞剑的神通使然?

若说山巅的修道之人,都在悄悄争渡,都在各凭手段“提桶接水”。

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那位碧霄洞主,他对楼观派一脉的桐叶洲金顶观,便暗中多有照拂,甚至点名要求落魄山和姜尚真不许对那个邵渊然出手。老观主当年赠送落魄山四分之一的藕福地,是要还债?需要先在这崇阳观内偿还一笔利息?不知先前那三人,往上追溯,谁又不会不会牵扯到楼观派诸脉的某位老祖师?

陈平安斟酌片刻,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既然靖师愿意以诚待人,贫道也不好故弄玄虚,该有一个投桃报李的‘实不相瞒’,贫道年少时曾经云游四方,早年在那桐叶洲,机缘巧合之下,在北方一处某地,与楼观派某脉祖师传下的法统,有一份不浅的缘法,宛如栽种,该是在此开,瓜熟蒂落了。”

顾璨笑道:“这家伙跑去真武山堵门了。”

黄烈似乎心虚,赶忙点头致意。放心,绝对不会再给顾宗主误会的机会!

傅噤还曾亲自找到魏晋,邀请他同道而行,只是被魏晋拒绝了。但是桐叶洲止境武夫吴殳,已经答应傅噤,担任首席客卿。

一时间便有些冷场。

陈平安点点头。

秦不疑也是磊落爽快之人,见此情景,就不再多说半句。

玉宣国京城此地,门脸极小却别有洞天的道观,曾名炼丹观,改名崇阳观。

陈平安习以为常。

顾璨忍俊不禁,幸灾乐祸道:“沈刻撑过来也就算了,毕竟是武夫,蒲柳和管窥怎么办?老妪就算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跻身玉璞,可问题是她现在即便有了一桩天大机缘,她敢闭关,敢破境,敢面对心魔?”

两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好好一处在方志上仙迹众多的山中仙府,逐渐沦为一座只传拳脚把式的江湖门派。

顾璨说道:“将就选在扶摇洲吧,有处地方,以前亲自勘验过一番,还凑合。不过我打算再跑一趟扶摇洲,走走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地儿,具体选址,现在说不准的。”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仍是没说什么。

况且还在那条甜水胡同内遇到那拨“山脚”人,陈平安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按照习惯,还是想要眼见为实。

程逢玄打量了一番,有个猜测,笑问道:“可是在那永嘉县孩儿巷摆摊的吴道长,吴神卦?”

陈平安说道:“将来只要他们有希望闭关破境,你书信一封,我自会帮他们……剐掉所有记忆,就跟从未见过我一样,而且不会伤及他们的大道根本,就只是清除了记忆而已。”

顾璨因为在扶摇洲待过一段时间,立即猜出了对方身份,试探性问道:“是防儿子比防外人更厉害的那个?”

他们见此景象也不奇怪,这个刚认还不到一年的师父,曾随一位不知姓名的古时异人学锁鼻术。

亭内有一双少年少女端坐,双方容貌之佳,见之忘俗。

见陈平安还想说话,顾璨最熟悉他脾性,立即以心声询问一个关键问题,“他们几个,在马府里边,到底遭了什么罪,都快沦为只是被魄一线牵引的行尸走肉了,烂摊子,我要是不给他们找几瓶灵丹妙药,赶紧安稳心神魂魄,后遗症太大。”

程师伯上辈子,这个岁数,都是飞升境了。

路上陈平安刚好与那拨人再次擦肩而过。

萧朴一时无言。

陈平安说道:“如果只是旧事重提,闲聊过往,我愿意在这里亲自邀请前辈去落魄山竹楼喝酒。”

见与那位青衫客还隔着一大段距离,汉子仍是使用了师门不传之秘的聚音成线手段,与两位晚辈指点道:“宝树,洪图,我们行走江湖,与陌生人初次相逢,要看对方道行高低,武学深浅,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切记额外留神观察他们的呼吸和脚步,比如眼前此人,确有几分武学功底,只是脸色微白,呼吸微滞,清浊不一,每次脚步落地的力道都不均匀,看得出来,原先底子打熬的不错,大概因为酒色过度的关系,神弱了一点。”

老道人一时间也不吃不准对方的意图,要说道观常年关门,在这京城之内,就没什么串门的朋友,也无来此烧香的善男信女。

“凉亭这位,是秦不疑的师妹,叫萧朴。我们门中都没有道号一说,哪怕不是一脉,多是按照辈分相称。”

刘桃枝说道:“曾经在中土神洲见过一位姓崔的读书人,不知为何,时而清醒时而浑噩。不过我们却是言语投机,性格相契,一起走了一段山水路程,结伴而游数月光阴,路上没少喝酒,我们都没有询问对方身份,更不好奇探究,临分别,依旧只知姓氏。”

她突然问道:“程师伯为何会来宝瓶洲炼丹?”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却面有菜色的少年道童,快步跑来水边,打了个稽首,气喘吁吁道:“靖师,又有客登门。”

还是陈平安率先打破沉默,“马氏家族的马月眉,她培养出来的那拨女子剑侍当中,有个叫春温的,是不是萧前辈相中之人?”

她想起正事,以心声问道:“程师伯仍是无法开窍、记起前身吗?总堂那边问询此事了,我该如何回复?”

今身如今才是金丹地仙,就这么沾沾自喜。

道士一语道破天机,“此人真实身份,就是落魄山陈山主的符箓分身之一。”

是师门三脉都想争一争的“天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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