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绝的没有一丝余地,坚强到可怕,就算是在这样的关头,也不曾过要依靠任何一个人。
“两个人打一把就够了。”男人的声音隔沉沉的雨幕传来,有些飘渺的不真实。
他和她并肩前行,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忽觉心安,卸下所有防备,困意瞬时而来,脑袋不自觉的倒向他怀里。
“那为什么我的心脏跳这么快?”
一共发了两条短信,一条给江衍,一条给齐姐。
秦有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局促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秦挽歌端了一杯水从厨房出来,递到他面前:“爸,先喝杯水。”
沿着小径,秦挽歌找到了母亲的墓冢。
“那你不应该陪我睡。”
她反应大吗?大吗......吗......
不是不想抱着谁大哭一场,而是她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梦里爸爸回来了,他问,你妈妈呢?
秦挽歌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她下床,一把拽起江衍:“早上了,快回主卧。”
偌大的榕城,她和母亲从来都是相依为命,这百合,是谁送的?
下飞机,陌生的异乡。
傻吗?
“嗯。”
江衍把伞递到她手里:“喏,给我打着。”
推开隔壁的门,那声音愈发剧烈的传入耳膜,像是正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其中夹杂着巨大的恐慌。
秦挽歌紧随其后走进雨幕。
秦挽歌怔住:“什么?”
秦挽歌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学过的那首戴望舒的《雨巷》,那幽深小巷里有着淡淡哀愁的丁香姑娘,好像真的就在不远处。
那凄凄的声音,闻者伤心。
江衍知道她的固执,他望向她,一双眼沉沉湛湛:“好,我走,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秦挽歌的心忽然就跟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意钻心的蔓延开来。
江衍在秦挽歌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妥协了。
“行。”
“没有。”
秦挽歌点点头。
秦有朋微微一怔,才道:“是有一年在工地上不小心从脚手架摔下来摔断的。”
四目相对,从前不觉尴尬,此刻,秦挽歌却没出息的红了脸,她快速的松手,后退,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江衍,一双手更是无处安放。
秦挽歌望着天边渐渐浮出夜幕的鱼肚白:“机场。”
秦挽歌捧着一方精致的骨灰盒离开火葬场,鬼魅般的暗夜之光盘旋在天际,如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云层,黎明将至。
江衍沉默几秒:“好。”
当江衍温热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来自身体的那些侵蚀入骨寒意,奇迹般的被驱散了。
家里又不是穷的找不出第二把伞了,为什么要两个人打一把伞?
隔遥远的雨幕,那背影,苍凉而落寞。
秦挽歌唇瓣漾出一个浅弧,一双眼清冷如寒泉,似笼在烟雾里泼墨写意的一方黑瀑,此刻微微透出莹莹的白光来。
“我来找你。”
可江南那么远,她以后倘若想去看母亲,免不了大费周章,所以秦挽歌决定在榕城找一处陵园,给母亲置个假冢。
无垠的雨丝掉入湖水,激起浅浅涟漪,天朦胧,水朦胧,烟雨江南,美的像一幅画。
呼吸莫名的局促,心脏毫无章法的乱跳。
“你跟她不是......”
“不疼了。”
江衍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秦挽歌不要命的朝前跑去。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她的脸,低呼:“秦挽歌,醒醒,醒醒!”
“你坐了一夜飞机,也该吃点儿。”
背对她站立,房间里暖气开的足,只穿一件白衬衫,经阳光一照,近乎透明,将他整个人都衬得虚幻,也温暖无比。
却是做了噩梦。
“不,我有一点点害怕,你,陪我好不好?”
醒来时,已经日晒三杆。
沉默许久,她的视线方才落在秦有朋的右腿上:“你的腿,是怎么......”
榕城的优质陵园数不胜数,秦挽歌挑了离家最近的,环境不错,依山傍水,有树开的郁郁葱葱,墓碑上面刻的字是她亲自写的。
医生怔住,几秒,才试探性的问道:“那个,秦小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床上,秦挽歌惨白着一张脸,满身的汗,黑发粘在脸侧脖颈,像是无数黑色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脖颈,她双臂胡乱挥舞,如即将溺水的人,眼泪从眼角流下,没入黑色发丝。
他这是在安慰她?
她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
只是......看人吃东西很有意思?
秦有朋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道:“我一直都在暗中看着你和你妈妈,我没想到,你妈妈她会......”
江衍按亮灯,几步跨过去。
谈恋爱?
“老板,这里可以刷卡吗?”
不过三两步,秦挽歌已跑至他面前,截住他的去路,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泪水悄然而下,同雨水混作一起,她问他:“爸,是你对不对?对不对?”
“再给我三天假,我想把我妈的后事处理好再回来上班。”
船家递来一把伞,是小镇特有的油纸伞,白色无暇的伞面,缀一朵淡淡的青,像是晕开了水墨,手柄是竹色的,很有质感。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须臾,秦挽歌听到许安安难得安静的声音:“对不起,小鸽子我......不知道。”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现在,就连这个失散多年的爸爸也要离开她吗?
秦挽歌抬眸:“你怎么不吃?”
“你是寿星,多吃点儿。”
刚进公司,就见宋牧迎面走来,收敛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看着她的神色竟有些担忧。
“那饭呢?”
百合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纯白的颜色,圣洁无比。
秦挽歌把头要的跟拨浪鼓一样,她才不会爱上这个万年面瘫!
其实也没什么好处理的,依照母亲的遗言,这就算是送走她最后一程了。
江衍又拨过去:“我不喜欢吃肉。”
候机室,人来来往往,秦挽歌恍若未闻,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世界,明明这样的喧哗,她却只能看到满目的荒凉。
秦挽歌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将伞撑在他头顶。
她大叫:“张妈!”
她向人询问路线,去西湖。
“没事。”
她在床的另一侧躺下:“随你吧。”
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看到了不少的小饭馆。
母亲把她的魂留在了这里,也把她的爱情永远留在了这里。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忽的窜过一丝窃喜,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本来心情阴翳没胃口,却因为江衍的到来,心里那浓重的难过开始抽丝剥茧一般散去。
现实里,她不知道父亲是生是死,而母亲,早已归于她掌心的这方墓冢。
江衍收了手机走过来:“你定,我让聂远随时准备着订机票。”
买了去浙江杭州的机票。
味道还算不错。
所以,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江衍瞥一眼她的侧脸,唇角无声的勾起浅浅的弧度。
她在半夜挣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喉咙间一声声溢出,分贝之大,竟传到了主卧。
这一觉,睡的意外的安稳。
江衍替她掖好被角,关了灯,转身。
船行至片刻,天上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雨势还挺大,她这么一挪,斜斜的雨丝立刻从伞面之下钻进来,打在她的外衣上,晕开了水渍。
便是这短短的四个字,让她筑起的坚固心墙一瞬间分崩离析。
拿了筷子,挑了面送进嘴里。
秦挽歌微微一怔:“你跟蒋小姐吵架了?”
“嗯。”
妈妈,一路走好,她说。
秦挽歌把肉拨过来:“五五分。”
“怪怪的?哪里怪?”
秦挽歌眼珠子在他身上来回乱瞟几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谢谢。”
挂断电话,秦挽歌悲涩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许安安这丫头,连哄人的方式都这么笨拙。
责骂?原谅?
所以要给她点长寿面庆生吗?
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视线,落在墓碑前的另一束百合上。
车子在半个小时后抵达陵园。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人突然间变得沉默,江衍有些不习惯。
“好。”
成功的睡过了整个上午,下午,秦挽歌去了陵园一趟,看了看进度,顺便在合同上签了字。
十块钱,可以吃这里的一碗牛肉面。
第一次,两人和平的相拥而眠。
墓碑前的百合还未被雨打至凋谢,有水珠从叶片滚落,这说明,那人刚来过。
她看着他居然移不开眼。
秦挽歌不再说话,拿了车钥匙就朝外走去,披头散发的模样狼狈到可笑。
“我知道,安安。”
吃了几分钟,秦挽歌忽然停下。
从医院回来,她整个人都抑郁了。
“好。”
渡口泊了船。
这样的时刻,她无依无靠,异国他乡,唯有他一人悄然出现在巷口,他说,他来找她。
不知哭了多久,那股子劲儿才过去。
言外之意,这寻常人家的牛肉,入不了他的尊口。
就当活着的人寄托哀思了。
她恨了这些年,也念了这些年,此刻,却只觉疲惫。
把江衍推出门外,“砰——”的一声甩上门,秦挽歌立刻靠在门板上,胸腔里,一颗心跳个不停。
他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接过伞,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秦挽歌目光专注的落在他面上,有些凌乱的短发,发梢在滴水,衬衫领口起了微微的褶皱,皮鞋鞋面不再一尘不染,眼眶里有血丝,下巴上都长出了一层新生的胡茬。
一瞬间的感动排山倒海而来,她淡漠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暖意,她仰起头,看着他:“谢谢。”
秦有朋垂着头,沉默,许久,才有闷闷的声音散开,竟是格外的压抑:“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小鸽子,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这几天打你电话都关机?”
秦挽歌心口蓦地一跳,回神:“嗯,我们什么时候回?”
“我看得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开始工作吧。”
“不可以的。”
不管这场婚姻是真是假,不管他对她是真是假,这一刻,她选择靠近他。
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登记时间到了。
她快速抬手抹去,匆匆站起身来,像是逃命一般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心酸,只落下一句仓促的话:“爸你先休息,我去把你换下的衣服洗了。”
这六年,她可知道她多想他?他可知道妈妈多想他?
那些承载了母亲生命和她牵念的骨灰,就洋洋洒洒落尽湖水,转眼消失。
难道他跟蒋欣然什么都没有?
这个季节,难得湖水没结冰,一眼望过去无垠的层层碧波,波上架了桥,那便是断桥。
秦挽歌有些想哭,却又强迫自己不能哭,她攥了攥冰凉的手指:“怎么会突然回来?”
“十块算不算?”
“......”念在秦挽歌依旧悲痛,且今天是她生日的面子上,他忍了。
她只身一人,只捧一抔骨灰,飞往异国他乡。
白纸黑字。
清晨刚醒来,她接到了许安安的电话。
江衍知道她听到了。
“不许拒绝。”秦挽歌话还没说完,被男人硬生生打断,他从她手里拿过伞,径直朝前走去。
江衍手也一顿,抬眸看着她:“怎么了?”
好象是的......
这异乡的深冬,她扬起骨灰的那一瞬,一段深埋在时光里的爱情,重新变的鲜活起来。
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病例。
“不用,我都办好了。”
秦挽歌忽然偏过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砸下来。
他捏捏她的手:“我已经定好酒店,但回酒店之前,我们要找一个面馆。”
她把自己认识的男人在脑海里罗列了一遍,江衍,宋牧,连奕,纪轩......
她叹一口气,失神的拿过秦有朋换下来的湿衣服。
江衍却已经不由分说的把伞塞到她手里:“走。”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样在一瞬之间闯进心底,继而掀起轩然大波。
“只是几天,等确认你不会再做噩梦,我就回去。”
刚走几步,却结结实实的撞上一堵肉墙。
秦挽歌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个世上除了妈妈和自己以外,还有谁会记得她的生日。
斯人已逝,生活却还要继续向前,她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一蹶不振不是她的风格。
江衍早已定好了酒店,吃完面,两人走出面馆,径直来到了酒店。
江衍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抬手抓住她的胳膊:“外面下这么大雨,你要做什么去?”
垂着头,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从不过生日。
“我爸呢,他去哪儿了?”
可他的腿竟是跛的,每走一步都笨拙至极。
那人愣了许久,终于闭上眼睛,身体无声的颤抖起来。
难不成,他想和她来个贴身you惑?
撑着伞,走在僻静幽深的小径,漫无目的,似天地间的一缕孤魂,飘荡在异乡的街道。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爸爸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摸摸她的脑袋,小歌儿,这是爸爸给你带的礼物,喜欢吗?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平复了平复自己的情绪:“所以那天在医院里的那束百合也是你送的?”
那就是......
江衍不动声色的扫一眼,抬手,顺势把她拉回怀中。
秦挽歌摸了摸鼻子,往外侧挪了挪。
见她面上虽然还有些疲惫,神色却已是释怀,宋牧松一口气:“那天你真是把我给吓死了。”
秦挽歌的脸上很少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正因为鲜少见,才显得愈发让人不忍拒绝。
无论哪一种,她都做不到。
“......”天啦噜,这货还是个男人吗?居然让她一个女人帮他打伞!
“别担心。”
整整六年,从她十七岁到二十三岁,这六年,这个男人不曾回来过一次。
“放开我,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让你连自己都不顾?秦挽歌,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摸样!”天那么黑,她不穿外套不穿鞋,甚至连伞都不打,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如果不是他及时回来,她又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江衍我顾不得那么多,你让开!”
“秦挽歌!”江衍终于怒了,一把勾起她的强迫她看着他:“你告诉我有什么急事比你自己还重要?”
秦挽歌无措的看着他,几秒,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出来,她攀着他的手臂,无助的像个孩子:“江衍我找不到我爸爸了,你快帮我找找他,他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