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织经堂（中）

客人的眉峰轻轻地动了动，掌柜的提议確实让他有些心动了。但是思索片刻后，他还是把那册《论语集注大全卷十一》给递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客人摇著摺扇，语气里带著点遗憾，“我到底也不是天津这边的人，这次过来也只是慕名去塘沽那边儿瞧瞧那座新开的港口。之后还要回京师备明年的制科。这会儿买了这么许多书，到时候搬来搬去也怪麻烦的。”

掌柜手接过书，隨手放回架子上，继续劝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他顺手朝柜檯方向指了指，“您要是方便，给个京里的住址，或是老家的地址，我们这边儿都能找货行给您寄过去。”

“呵呵。”客人笑笑，“寄送当然容易，但这路上的运费怕不是什么小数吧？谁来出？”

“这”掌柜面色稍滯。“当然得劳您自己出了。”

“哈哈。我再想想吧。”客人笑著摇头，目光落回到那个放著程墨和房稿的矮架上：“掌柜，这些书怎么卖？”

掌柜见他转移话题，也就不再討嫌地继续纠缠下去：“一册四钱银子，录的都是考官点选的上上文章。”掌柜隨便拿起一本翻开展示给看，“还有这些评註，虽然没有套印，但也都是翰林学士的手笔。您买回去细细研读，必能助您一臂之力。”

客人点点头，从书堆里捡出两本家里没有的万历初年的程墨。隨后又从袖中又摸出一张一两的银票：“那正好，这两本算八钱，再加上先前的二钱邸报，凑够一两。我也省得贪你们那点儿小便宜。”

掌柜笑著接过银票，却没接客人的话茬，只是说：“客官。您现在住在哪儿？这么多书，您一个人不好提的。待会儿我这边打包好了，就叫伙计给您送府上去。”

“我住在”客人想了想说：“南门外的『枕月楼』，出城就能看见，好找得很。”

掌柜走到柜檯后面，摸出一本蓝皮的备忘录，之后又取了支小楷笔。蘸上墨后，在纸上写下“枕月楼”三个字：“还得劳您说下尊姓大名，別到时候送错了人，误了您的事儿。”

“祁彪佳。我叫祁彪佳，”客人解释道：“『祁』是『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的『祁』，『彪』是『彪炳縑牒』的『彪』，至於『佳』嘛”客人顿了下，“对了！《大招》，『姱脩滂浩，丽以佳只』的『佳』。”

掌柜熟读《诗经》，但对《楚辞》就不甚熟悉了，所以他很不幸地把“佳”写成了“嘉”。

祁彪佳走到柜檯前，一扫眼就发现掌柜写错了自己的名儿。但他也不恼，反而有点小小的得意。

“掌柜，”祁彪佳伸出手。“借一下笔。”

“请。”掌柜反应过来，连忙將手里的笔递过去，隨后又把备忘录转个头。

祁彪佳接过笔，直接涂掉先前那三个字，隨后用精心练就的馆阁体写下自己的大名：“是这个佳才对。”

“抱歉，祁老爷。”掌柜作揖抱歉道，“我学识浅薄，没读过您说的那篇文章。”

“《楚辞》啊。您肯定读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祁彪佳放下笔，转身指向先前扫见过的精装楚辞。“那不就是？”

掌柜脸一红，訕訕笑道：“呵呵。祁老爷说的是.”

“哎呀，別祁老爷，祁老爷的叫。”祁彪佳摆摆手，“听著怪彆扭的。”

掌柜陪著笑，抬举道：“您可是有功名的举人啊，到哪儿旁人敢不称一声『老爷』？”

“別別別。”祁彪佳坚持道。“还是换个称呼吧，这种叫法总让我想起我爹。”

“您既然这么说了，那”掌柜眼珠转了转，顺著话说：“我就斗胆唤您一声『祁公子』？”

“行。”祁彪佳点头。

“祁公子。”掌柜伸出手：“劳您把那两册程墨给我，我一併帮您包好，省得您拿著麻烦。”

“哦，好，有劳。”祁彪佳把书递过去，隨后又开始在书斋里踱起步来。

掌柜接过书，先拿了张白净的宣纸把两册程墨和那份邸包裹在一起，隨后又取了张防水的油纸再包一层，最后抽出一根麻绳，熟练地打了个十字结。为了方便提拿，他还不忘在绳结处系个插手小环。

包完书，掌柜打开抽屉，从里边儿取出一张印著“织经堂”朱印的制式签单。提笔填了姓名、住址还有所购书籍，便来到正围著书架慢慢踱的祁彪佳面前：“祁公子，这张签单您拿好。待会伙计送书过去，您或是您的僕人把签单交给送书的人就行。您看，什么时候送过去方便？”

“就今天傍晚吧，”祁彪佳接过签单，低头看了看：“那会儿我也该回去了。”

“成！”掌柜立刻点了头。

祁彪佳迭好签单塞进袖中，转过头就要离开了。掌柜的跟在他的身后，准备送他出去。可祁彪佳刚走出去还没两步，又突然回过头，问那掌柜：“对了，掌柜的，你们这儿……出不出书呀？”

掌柜脚步一停，眼里闪过几分诧异，隨后认真起来：“出书？您是说刻板出书吗？”

祁彪佳点点头：“没错。”

“那请问是私刻还是商刻？”掌柜又问。

“当然是商刻。”祁彪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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