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归忆在医院住了一周,江望推掉所有工作守着她。出院那天,北京暴雨,望着如注的水幕划过车窗,许归忆许久才回过头来。
“三哥。”
“我在。”
“我想,见她一面。”
江望心里明白许归忆说的“她”是谁,他没有劝阻,抛下顾虑答应道:“好,我陪你去见她。”
顾洛姝病房外面有两名警员看守,待江望说明身份和来意后,警员恭敬地帮他们打开门。
顾洛姝躺在床上,她的皮肤像被陈年的旧报纸浸染过,隐隐发黄。艾德里安被带走后,顾洛姝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整个人像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看到许归忆和江望进来,顾洛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气若游丝地问:“小忆?是小忆吗?”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聚焦目光,在看清许归忆模样的瞬间,顾洛姝回光返照般惊喜叫出声:“小忆!你来了!你终于愿意来看妈妈了,妈妈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妈妈的,对不对?”
许归忆没有回答。
她在顾洛姝床前站定,看着那个生命垂危的女人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江望站在许归忆身侧,低声说:“你们聊,我在外面等你。”
许归忆对他点了点头。
“小忆,你救救我吧……”顾洛姝刚一张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嘴唇哆嗦着,垂死哀求许归忆:“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妈妈不应该抛下你,求求你救救我,jack……jack他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
“我也没有妈妈。”许归忆突兀开口,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也是从小就没有妈妈。”
顾洛姝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看着她。
许归忆神色淡淡的,“你的病,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让我捐肝救你,我也知道了。我还知道,我刹车失灵,差点死在高速上,是你和艾德里安一手策划的。”
说到这里,许归忆停了下,她定定凝视着顾洛姝,一字一顿:“你想要杀了我,对么?”
“不!不是的!小忆你听我说!”顾洛姝惊恐地想要辩解:“妈妈是被病逼疯了,真的走投无路了!医生说我是肝硬化晚期,唯一的希望就是肝移植,可是等匹配的肝.源太难了,妈妈等不起啊!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艾德里安的计划!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对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小忆,求你原谅妈妈吧……我不想害你的,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小忆……”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许归忆冷冷打断她,“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对我还有一丝为人母的良知,那么我恳求你,诚实地回答我。”
顾洛姝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嘴里嗫嚅着:“你问,我不骗你,一定实话实说。”
“你为什么不爱我?”许归忆轻声道。
顾洛姝心尖蓦地一痛。
许归忆眸色深沉地盯着她,“二十年前,你为了事业出国,丢下我,我认了,那是你的选择。二十年后的今天,你生病了,又选择回国来找我,想让我捐肝救你。我真的不明白,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顾洛姝没有说话,不忍直视女儿的眼睛。
许归忆手指开始发颤:“为什么不能爱我,哪怕一点点?为什么你在jack那里可以做一个好妈妈,在我这里就不可以?我想不通,我和他有什么区别?难道说……”许归忆顿了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吗?”
顾洛姝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这句直击灵魂的拷问剥去了所有伪装。她慌乱抬头,直接就与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眸对视上。
“是这个原因吗?”许归忆追问,“因为他是个男孩,所以你更爱他?”
顾洛姝垂下眼,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看了半晌,终于哑声开口:“……是。”
她承认了。
明明她也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讽刺的是多年后,她竟不自觉拾起了她曾经最痛恨的标尺,直到此刻经女儿提醒,顾洛姝才恍然惊觉,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变成了她母亲那副令人憎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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