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风否认了那个老师存在对他们感情的影响,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確切的答案。以前嫉妒她,也觉得她不適合陆终年,还觉得她不够爱他,现在统统都作废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却还是这样艰难。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顾曾能够想像到她的难过和深情。
“顾曾,我真的很后悔,后悔过去经常和他吵架,我和他都太要强了。”
风从窗口吹进来,手臂放在被子外都凉了,她也跟著红了眼眶,“晓晓姐,你……”想要安慰她,可刚张开嘴,她却突然跑了出去。顾不得许多,顾曾跟著跑出去,从床上拿了大衣。
他们的休息室在重症监护病房旁边,但是夜已经很深了,连在外面守夜的人都恍恍惚惚,刚刚睡醒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医生赶了过来,正在里面紧张地察看著各项数据,神色凝重。
秦晚风趴在窗户上对她说:“顾曾,如果他能够醒来,我愿意离开舞台,今生不再跳舞。”
她惊讶地转头看她,秦晚风却还是盯著里面看,直到医生鬆了一口气,从里面向她比著手势。这手势表明他脱离危险了。
身边看守的人禁不住低声欢呼,秦晚风明显地缓和了下,然后跌坐在地上。顾曾赶紧上前抱住她,即在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想了很久还是问道:“我都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重症监护室隔音效果很好,在她跑出去之前,顾曾连静夜里的风声都听得不是很分明。可她就是能够那样地篤定。
秦晚风说:“我感觉他要醒过来,刚刚那个时候,我在向老天爷祈祷的时候,我觉得他要醒过来了,真的。”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许下那个诺言呢?一生都不再跳舞……后来,很久之后秦晚风给了她这个答案。
“小曾,真到我这个地步,你就会明白,哪怕是和我爭吵发脾气都是好的,总比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要好。他这样躺著,太让人绝望了……我真的愿意捨弃一切,愿意赌上全部,来换他的甦醒。”
顾曾点头,哭得停不下来。她也並不能预想到在將来某一个时刻,体会到与秦晚风一样痛彻心扉的感受,那时,她真的愿意拿出生命里的所有,来祈求岑今日好好活著,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只要他好好地活著。
一整夜没有再合眼,直到医生从重症监护室里面走出来,向他们传达好消息。
“没有意外情况的话,他不久就会清醒过来。能熬得过这一夜真是福大命大,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你们的祷告。”他看向面前两个憔悴的女孩,听说一个是病人的妻子,一个是妹妹。真是幸运,在东方总有这样让人感动的场景。他打趣著说:“在我们这里,即便病人只拥有十欧元,他的家里都会因为爭夺財產而打成一片,不会有人在病房外等著。”
顾曾是真的感谢这位医生,不停地和他道谢。好不容易把秦晚风安排著去休息会儿,她却完全没了睡意,一个人走到医院楼下的园。
凌晨五点,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还在和周公纠缠不清,园里只有几个环卫工人,清扫著小道上的垃圾。最靠近她的是一位法裔老太,说著熟练的法语,像是自言自语,但又不是。她说她不是医院的工人,她只是在寻找可以用的物品。在这个地方,每天有很多人因为感觉不到生命的延续,而丟掉许多珍贵的物品。她在这里捡了十年,现在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在这家医院直属的疗养院里,给自己订一个床位。她说她的儿女不愿意赡养她,她的丈夫有了情人。她是个极可怜的老太,但这世上就是会许多人不曾被赋予幸运,才会更加坚强,才想要过得更好。
她忽然回过头来,笑著说:“小姑娘,別想著寻短见啊。”
原来这样早的时刻,出现在这个地方,会让別人误以为她生无可恋?额……顾曾努力地笑了下:“不会,刚刚一个很重要的亲人脱离了危险,只是有点累。”
“那就好,你不知道,这家医院有很多神经病,我容易看走眼。”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早就习惯了西方人的语言方式,点头说:“我还期待著在清晨的朝露里遇见浪漫深情的男人。”
老太惊讶地捂著嘴:“小姑娘,你或许可以回去睡一觉。”隨即钻进草丛里,不想再理会她,开始寻找有价值的东西。
顾曾乾笑了两声,的確挺像做大梦的。有些冷,她抱了抱手臂,视线下垂著,瞥见脚边一朵小黄,忽然想起来以前陆终年说,其实生气不用忍,难过也是,无论是怎样的心情,都可以狠狠地骂人。他脾气大得厉害,骂人的时候嗓门也大,隔壁的老太太不止一次戳著他的脑门说:“小伙子,太凶了会肾虚!”当时他整张脸都绿了。
现在想起来,那是刚到巴黎的时候,回忆还那么清晰。她微微地嘆了口气,刚想起身,却有人走过来,清晰的声音说著话:“小姐,可以借点火吗?”
她猛地抬头,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这不就是清晨的朝露里,浪漫英俊的男人?真是……明明含著烟,却还要借火?她仰著头,努力笑起来:“先生,你搭訕的技巧很显然並不怎么高明。”
岑今日单手抄在大衣的口袋里,单手夹著烟,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面对美色,我总要提起精神。菸丝含有尼古丁成分,可以让人兴奋,短时间內神志清醒。”
园里安静得要命,在他身后是中世纪最华丽的古堡倒影,还有老太惊讶的脸孔。他看著她的眼睛,就好像能看见她心底所有的感动,轻声说著:“此时此刻,我只会为美色神魂顛倒。”
顾曾一边哭一边笑著,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很丑,但没办法,他忽然出现在这里,这样的时间,说著这样的话,很难让她找准思绪。
“要不是知道你是在亚特兰大十年,我真的会以为你是久居在巴黎的男士。优雅多情,而且口舌功夫了得。”
他眯著眼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包含在手心里,“会说情话的不只有法国男人,以前有个美国战友,经常听见他和很多个女朋友打电话,耳濡目染会了解一些。”
两个人走在园的小道上,慢慢地可以看见早起锻链的病人和看护,低著头轻声说著话,动作亲密,就像他和她。
“你让我带的菲希克咸鱼,现在应该在陆照家的冰箱里了。”
“啊?真是糟糕,便宜了他。”
“没办法,要让他帮我照顾一些草草。”
“兰,你最喜欢兰?”
“差不多。”转过弯,他们走进医院大楼,手上拎著刚刚买的热三明治。
“为什么会喜欢兰?”
“兰有我能够想像到的东方女子所有的美。”
大概是能听得懂中国话的华裔护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这句话,很不夸张地表露出对他的惊艷,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顾曾笑著,而他却还是一心一意地解释著,他喜欢了十多年的卉,最初的原因,“而我所认为东方女子的美,就只有一种特性。越是经歷漫长的黑暗,越想要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
十年巴黎逡巡人间,犹如烈火地狱踏雪。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她此刻的悲伤自抑,也很强烈地感受到她在努力表达著的温暖。那么多的过去横加在她的身上,多少年难以忘怀的青葱心动,怎么可能说不难过就不难过?
他忽然停下来,打开铁罐装的热牛奶,递到她嘴边:“喝点暖暖胃。”
顾曾应了一声,看他手指上拉开的铁环,有些心悸。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可以这么诱惑人呢?她才刚刚坚强起来。
“有时候有的人哭,不代表他是伤心难过的,有的人笑,也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开心的。这个世上我们所能看到和听到的,纵然感官上很直接,却不一定是事实真相。你现在这个样子,纵然是笑著的,我依然知道你很难过。”
她抬头,呆呆地看著他,牛奶味有些腥,她没有再喝下去。
“我很高兴,没有难过。阿岑,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我真是高兴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