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中文和她说话,旁边的人不会觉得奇怪,至少不会频繁回头看他们。
“在巴黎的时候会不会想家?”他拿起一只番茄,靠近鼻子嗅了嗅,顾曾敏锐地发觉,这可能就是他之前说过的稍有洁癖,会因为一些气味而捨弃一些蔬菜。
她对气味这东西不太敏感,拒绝他把番茄递到她鼻子前。推著购物车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弗朗德尔大道往北有很多华人的店铺,杂货店,餐馆,手机店,还有保险公司很多,有时候想要吃中餐了就会去那边,然后买些东西,只能这样缓解自己想家的感觉。”
他点点头,专注地挑选著新鲜的肉食,侧过身问她:“喜欢吃牛肉,还是羊肉?”
顾曾看著他手里拿著的两盘肉,有些想笑,指了指其中一份:“牛肉吧,我很喜欢吃胡萝卜燉牛腩。”
“好。”
“如果长虹的无线频道里,有一天直播你做饭的样子,你猜会不会轰动一时?”
“我想可能没有这一天,如果你並不喜欢和人分享的话。”
宠溺式的语气,顾曾赶紧转过身,不让他看见她忽然红透的脸。
结帐的时候,收营员是一位华裔小哥,看了眼顾曾和岑今日,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很少在这里看见,华人和华人在一起的年轻情侣。”
岑今日说:“我们来自北京,並不在这里生活。”
“北京?好巧,我也是北京来的。”正好店里人不是很多,小哥高兴地和他们攀谈起来,说了许多,还推荐他们去3区和美丽城,那里是华人的聚集地,如果要买水果,那里最划算。最后强行从他们的购物车里拿出来一盒提子,放进去一袋鸡蛋。
顾曾从店里走出来时,忍不住打趣:“我觉得3区和美丽城一定有他的老熟人,尤其是卖水果的。”
岑今日微微扬眉,接过她手里所有的袋子,一手拎著,另一只手撘在她的肩上:“很显然,那里卖鸡蛋的可能和他有过纠纷。”
“为什么你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也能聊这么久?”她觉得好奇,感觉上他应该不是很擅长和人交谈的那一类。
“我记得在亚特兰大遇见你时就说过,这是华人的礼节。”他慢慢地补充道,“因为生活在种族很复杂的群体里,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为华人的存在感,尤其是当別人侮辱自己的国家时。”
他们走在街道上,突然停下来交谈,总算引来旁人的注目。
“以前见过一个中国的小男孩,被人围攻打肿了脸,还大声喊著他是中国人,那种衝击力对我而言是很震撼的。对其他人也很难说丝毫不受影响,所以在这样的年代,总记得要善待別人,尤其还是华人。”
顾曾听著,点点头:“我觉得你应该是经歷过类似的事,才会变成这样。”
“嗯,部队里很多异国他乡的战友,偶尔发生诸如此类的纠纷,没少和他们红过脸。”
“你也会对人发脾气吗?”
岑今日失笑:“我也是人,避免不了的。”
她换个姿势,抱住他的手臂,咯吱咯吱地笑:“我以为你自制力特別好,特別清心寡欲。”
他正色道:“顾曾,我是男人。”顿了顿,又说,“会和战友爭吵,是因为有些信仰不太能够受到侮辱。”
“除了对国家忠诚的信仰,还有其他的吗?”她忽然很好奇,“你难道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吗?温和善良?还是说你受过什么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陷入了沉默,很久很久之后也只是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在部队的时候,曾经有战友救过我的命。”
复式酒店一般都有小厨房,阳台外面还有个小玻璃房,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海岸线的古堡,有一片很大的薰衣草田。巴黎这个城市被称作“城”,真的是一点也不过分。
大概是因为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她在摇椅上坐了会儿就睡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橘色的灯光照在头顶上,映出不远处半明半昧的身影。
他在沙发上看书,脊背挺直,翻书的动作认真而细致。她揉揉额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动作间他已经转过头来,书被合上。
“为什么不叫醒我?”
“没关係,我也不饿。”
两个人钻进厨房將菜端出来,三菜一汤,都是她曾经说过喜欢的菜式。
“嗯,很好吃,比我厨艺好很多。”
他吃得很少,一会儿就放下筷子了,接她的话:“在部队里练出来了。”
“看来你的战友们真的很喜欢中国菜。”她抬头,看见他脸孔上避不开的疲倦,又想到之前那个不曾继续下去的话题,关於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温和的人。他说,以前有人救过他的命。
是在边境执行任务的时候?
还是其他的,或许和那个他喜欢的人有关?
总之,话到此处尷尬地停住了。她埋头吃著饭,他就一直这么看著她,安静地看她吃好,然后送她回医院。
他住的酒店旁边有个夜市,回去时从里面经过,好几次都被玩轮滑的小孩衝撞著鬆开手,再牵起来。
走到一半时,有个金髮碧眼的小男孩送了枝给她,她又惊又喜。
“你念书的时候会有男生给你送吗?”他大概是真的睏倦到了,点了一支烟拿在手上,偶尔会吸上一口提点精神,时不时地和她说一些有趣的事,或者探寻下她的过去。
“小时候好像有过,在巴黎的两年不太会有,感觉上他们可能更喜欢浪漫艷丽的女孩子。我太保守,又很普通。”她仰头看他,担心他的身体,“你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现在?状態还好,不是很困,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这个灯光下,和你走在一起,日子很慢,也想要再慢一点。”
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刚刚许慎发简讯过来,和她说他从亚特兰大回来,过程中只休息了一小时,忙著寄行李和交代行程,隨即就又飞了巴黎。在这个地方又陪她在医院里守了两个晚上,中间有段时间她甚至还睡过,他却连眼睛都没闭上过。
她打量周围的环境,看见旁边正好有张长椅,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去坐一会儿?”
他低下头看过来,顺手掐灭了菸头,说:“好。”
身边经过的人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在张罗著他们的购物清单,很少有像他们这样的,坐在铺满了月光的长椅上,安静地看这繁华热闹的夜市。
“你有没有想要买的?”他忽然问道,侧过身子看她,指著不远处的一个冰淇淋车,“要不要吃?”
“你想吃?”
“嗯?”
“我去买。”她跳起来,抓了钱包往那边跑。
冬天里吃冰淇淋,也真是够……浪漫的。
大鬍子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问她要买几份,她比著手势说两份,指了指不远处的岑今日,前者就真是心领神会,给她做了个爱心的图样,咧著嘴祝福他们。
顾曾拿著两份冰淇淋跑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长椅边上坐了一个男孩子,看起来刚成年,有些稚嫩。大概是听到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她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你认识吗?刚刚那个男孩子?”她舔了一口粉红色的冰淇淋,真的是凉到心底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岑今日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不认识,他坐在我旁边,只是在邀请我。”
“邀请你?”她停顿了下,適应了下嘴巴里的冷气,追著问,“邀请你参加他们的聚会?”
“看那边。”他把冰淇淋放在椅子上,指著不远处,是刚刚那个男孩跑过去的方向。还有几个男孩聚在一起,正朝著他们这边看过来。
感觉有点奇怪,不太像是聚会。
“他们被称作东欧男孩,大多刚成年,最大不会超过25岁,他们来自波兰,俄罗斯,罗马尼亚等国家,非法进入这里。”他的手指轻轻点在膝盖上,很快收回目光,转向她。
顾曾发现,光线暗的时候,他喜欢微微眯著眼睛看她,就像此刻。
“他们每天在地铁站,夜市等人群密集的地方逡巡游盪,有的会主动搭訕和提供,性服务。”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也很慢。
但她还是很直接地想像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吃惊地又看了眼刚刚那个地方。还好男孩们都散去了。然后又看向他,没有意外地红了脸。
“我以为就是正常的聚会,化装舞会,或者假面什么的,你知道的,这里的孩子都对类似的舞会乐此不疲,天……”她说不下去了,冰淇淋有点化开来,滴到手背上。
他轻笑著:“顾曾,这並不是美好的邀约。”有些无奈地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手背,看著几乎没有动过的冰淇淋,示意她,“如果可以,把我的这一份也吃掉。”
她真的快要泪目了,“岑大机长,你看不出我在討好你吗?”
他弯著手指擦她的唇角,微笑:“我不累,这些都没关係。”
“可我想要让你高兴。”
“是吗?”他转过身子,將化开的冰淇淋拿到自己手上,两支都夹在手指间。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下巴,目光对准她亮晶晶的唇。
刚刚吃过冰淇淋,唇色看起来水润丰盈。
他不能自拔地笑:“老实说,我更喜欢这样的邀请。”说完没等她回应,俯下身贴住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著。
冰淇淋的甜味和凉意躥到他嘴巴里,他就真的提起精神了。很长时间之后俯在她耳边,轻轻嘆息:“顾曾,这是討好我最好的方式。”
顾曾红著脸瞪他,再看一眼冰淇淋,唔……都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