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在这一刻觉得,他在回忆自己某些真实的经歷。
“每个人行走在这个世间,都拥有独立的灵魂和人格,有自己温暖的归属。你看一个人是善翁,你的心里便住著善翁。你看他是毒蛇,你便是毒蛇。”
他说完转过头来,看著她,在火光中目不斜视地看著她。看到她的怯弱和温暖,紧张和担心,还有毫不保留的感情。就会觉得有这么一个姑娘在给他全部的爱与信任,他怎么能够这么混蛋地对她一再欺骗?
於是他向她坦诚:“顾曾,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失去光明,变成一个需要盲杖走路的人,用一些採用声音和温度控制的仪器,比如报警器,钟錶之类,我可能……”声音快要哑了,却是笑起来。
顾曾很少看见他这样的笑,露出牙齿,清俊苍白又悲从中来。他想说什么,说自己可能没办法再在亚特兰大的脱衣舞俱乐部里救出她,带她在深夜的巷子里飆车?还是没办法再在拥挤的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她?又或者没办法在深夜的树林里在身体极度疲惫的状態下,还能撂倒西姆给她逃跑的时间?
她一个字也不说,但所有人都看到她泪流满面,想到之前在车里的一幕,忽然间能够明白。每个人行走在这个世间,都拥有独立的灵魂和人格,有自己温暖的归属。可是现在,她唯一的归属似乎不想要她了?
很长很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这篝火旁边,四目交接的长久对峙中,他终於说道:“我可能,会需要多费些力气才能照顾好你。”
“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惊讶著看顾曾,一下子哭,一下子又笑。没有人能够明白她此刻的雀跃,真正如那个词所表达的无限底蕴:失而復得。
刚刚她以为,他不打算要她了。
“我说,我可能会需要多费些力气才能照顾好你,有可能也照顾不好,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好。”
在陆照的那份报告里已经明確指出,他曾经在执行任务时,眼睛受到过辐射伤害,里面留下了黑点,就是造成这短暂性视力下降的原因,可能会彻底失明,有可能比这情况还糟糕一些,但是不会太差,能保住命。
“在这个地方,除非到昆明,小的诊所可能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顾曾立即说:“我们回北京,现在就去治疗好不好?”
“对,赶紧回去治病,这眼睛可大可小啊。”赵叔说。
“不要让自己的妻子流泪,是我们本土男人信奉的守则。”少年拍著胸脯,转过脸去。
“哎,我们可以把车给你们,需要的话我和你们一块回去。”另外一个人说。
……
这个话题需要快点结束。
岑今日想了想,简单地表达了下他的意思,很快张叔三人离开了篝火,钻进车里。他们之间坐得不近不远,她一直固执地表达著要回北京的想法,看得出来很难过。
他开始摸口袋,先是找到打火机,然后又从仅剩的匣子里拿出最后一根烟,点燃了含在嘴巴里,深深地吸一口,又吐出去。
“从降落伞上跳下来时,掉在一片小麦地里,当时意识不是很清醒,觉得身体很疼,好像骨头都散架了,有昆虫在咬我的皮肤。我在地里趴了大概有十几分钟,能想到的都是你,关於和你相处的一些细节。这十几分钟里我一直处在黑暗中,后来的好几天一直还在发烧。”
顾曾看著他,很倔强地忍住了眼泪。风吹得鼻子酸,嗓子眼疼,肚子凉凉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难过。
“那时候我的心愿是,有生之年和你一起来这里,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
顾曾觉得她永远都没办法拒绝岑今日,看著他说话,和他的眼睛对视,听见他声音里一贯的低温,就会很自然地想要顺从他,顺从他所有的举动或者决定。所以,她还是被说服了。他们在等待著积雪清除,然后到达城里,他唯一答应的是会告诉她眼睛的情况,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第二天晚上,在这条山道上等候去城中心的队伍壮大,有一支从敦煌来的杂技班,徒步走到这里。他们走走停停,已经歷时了大半年,这里面只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七岁,其他都是成年人,还有两个耍杂技的老师傅,都是登上过国际舞台的。
问其中一个老先生,他最擅长什么时,他说是古彩戏法。
岑今日低头说:“很有中国底蕴的戏法,和那些西方魔术有本质上的差別,现在很多东方元素都在復甦。”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在国外那么久,对中国文化还了解得这么深刻?”
他低头拨了下篝火:“不是全部,我爷爷很喜欢这种戏法,所以会知道一些。”
那个老先生见大伙吆喝声高,就露了一手,是独门的技艺,从道袍底下捧出来金鱼缸,重点是鱼缸里面有水,鱼还活著。根本想不出来,这么大的东西是放在哪里的。老先生的衣服看起来也很简单,根本藏不了活物。
最后的表演是,从道袍里捧出来火盆,那么大一只火盆,火焰躥得老高,就从衣服里面拿出来,动作快得让人惊心动魄。
满场喝彩起来,张叔几个人都拥著老先生问他的火怎么点起来的。老先生的回答不是很清楚,因为在此刻,人群外面,有个男人正在向她示爱。
篝火照亮的空地上,岑今日用一盒火柴拼出了爱心,和她说:“在旅馆的时候问老板要的,现在几乎看不见火柴这东西了。”
身边坐著一个耍杂技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手臂一挥把那些火柴都点了起来,心形的模样燃烧著。
小姑娘抓著她的手不停地说:“姐姐,我好羡慕你。”然后偷偷地看岑今日,坐在火光中,有很小的雪飘过去,他的面孔如世人所见,寂静的温柔。
小姑娘低呼了一声,捧著脸:“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一个像他这么帅的男人。”
他们之间隔著这个小姑娘,缓缓四目交接。小姑娘的脸烧热起来,很快就跑回了自己的队伍,剩下的人也都识趣地移开视线,各自交流起来。
顾曾和他的对话,让这个夜晚变得温暖起来。
“你刚刚是在向我示爱吗?”
“不错。”
“我觉得你诚意不够。”
“哦?”
“这种把戏適合刚刚交往的男女。”
他笑,眯著眼睛,伸长了手臂来捞她,手指碰到她的手腕,有些凉。因为这样的动作,连身边各自交谈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人群中安静极了,只有木柴烧起来的吱吱声。
“我们之间远不止这样的关係。”顾曾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
岑今日沉默著,示意她继续。放到从前任何一个时刻,她都不会在这种环境下,能够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很满足,他的小姑娘为了表达对他的爱,可以克服胆怯。无限接近於他的目的,非常好。
“我们之间的关係,可以用一些词汇来形容,譬如感同身受,失而復得……”她说得很慢,慢得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或者,还可以用一句诗来解释,春有百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我们在一起,任何时刻都是好时节。”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在此刻看她,仿佛將她看入灵魂深处。
“又或者,用一个故事来表达我们之间的关係。上一世,你埋了我,所以这一世,我只能毫无保留地来爱你。”她低声重复,在飘满雪的夜里,“我只能爱你,阿岑。”
最初在那个单线频道上,他问她“你相信冥冥中的註定吗?”一句话拂开了这中间彼此音信全无的三年。那时候她就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註定的相遇和重逢。后来他和她讲那个前世谁埋了你的故事,她想到的是——如果这一生会有第三个人出现,希望是他。
只能是他。顾曾全身都很烫,脸颊再度烧起来,可內心真的就这么和自己说,努力一次,不要再怯弱了。
“所以,如果你想借著此行,借著你身体不够健康,彻底地甩掉我,我可能就真的走了。你知道的,我不习惯被人一再拒绝。”
岑今日笑起来,张开手臂。顾曾缓慢地移过去,被他抱住。
人群里谁吹了一声口哨,篝火边几个男人咧嘴大笑:“这样的姑娘,谁能一直拒绝啊?”
他认真地点头,眉目间映著雪光,乾净温暖:“顾曾,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坏,我没有勇气赌这么大。”他坦诚地表达,“在去喀土穆之前我犹豫过,因为真的不敢赌这么大,我怕失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