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有疑,有怒,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他沉默片刻,道:
“毛驤,如果太孙当真活著,咱向你保证,你可以安度晚年,富贵善终。”
毛驤闻言,心中巨浪翻腾,激动不已。
他深知,自己作为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知道了多少皇室秘辛,能得善终,希望渺茫。
老朱的这句话,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便是最坚实的保障,比任何丹书铁券都管用。
“噗通”一声,他再次重重跪在地上,叩首道:
“微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去吧,继续查,务必水落石出。记住,此事若有半点风声走漏,咱不仅诛你九族,还要將你凌迟处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陛下,微臣告退。”
毛驤缓缓起身,额头冷汗未乾,正要躬身退下。
“等等!”
老朱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定身咒。
毛驤刚抬起的脚戛然而止,鞋底碾过金砖,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不敢回头,保持著躬身的姿势。
老朱背对毛驤,站在窗前,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来一丝寒意。
“当日雄英发病那夜……”
老朱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透著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带著沉重的力量。
“吃的的莲子羹,可是吕氏送来的?”
毛驤瞳孔骤缩,心臟猛地一跳。
这个问题,直指东宫,直指太子妃。
他连忙答道:
“回陛下,根据东宫內侍记录,当日戌时三刻,太子妃確实曾携食盒入东宫,送给太孙殿下。”
“啪!”
老朱突然一把抓住窗框,老竹製成的窗框在他手中竟被捏出裂响,竹屑纷飞。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一夜。
吕氏跪在殿前,哭得梨带雨,苦苦哀求探望皇长孙,说是给雄英送些吃的补身子。
当时他心软了,以为只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关心儿子.....哪怕不是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可毕竟也是喊她母妃的。
现在想来……
“查!”
老朱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给朕查清楚!彻查洪武七年至今,东宫所有的书信往来!特別是与朝中大臣的!”
毛驤刚要应声,却见老朱突然捂住心口,身体踉蹌半步,靠在了窗框上。
“陛下!”
毛驤膝行两步想要上前查看。
“滚出去!”
老朱暴喝一声,声音中带著无尽的疲惫与愤怒,以及一种不愿被人看见脆弱的倔强。
毛驤不敢多言,知道此刻的陛下不容任何人靠近。
他连忙退出殿外。
老朱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打破了殿內的死寂。
窗外的风声轻轻掠过,带著夜的凉意。
突然,老朱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龙案旁。
他抓起案上的《皇明祖训》,厚重的书册在他手中显得异常沉重。
他有些无力地坐在龙椅上,目光却依然锐利。
“来喜。”
老朱声音低沉地说道,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去查,查毛驤说的那个孩子,查清楚,他说的可是真的。”
殿后阴影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是,陛下。”
来喜恭敬应道,声音轻柔,仿佛融入了夜色。
他转身离去,殿內再次恢復了寂静。
他嘴中喃喃道:
“毛驤,咱希望你……没在骗我。”
老朱,这位中国歷史上出身最为低微的皇帝,从贫困潦倒的放牛娃,到建立大明王朝,三十载的风雨歷程,將多疑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子里,也融入了整个帝国的基因。
早年的苦难,如同淬火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反覆锤炼著他对人性的认知,对权力的理解。
亲军都尉府改组的锦衣卫,已然將猜忌与监视推向顶峰,成为他掌控天下的利刃。
而此刻,毛驤带来的消息,又將他內心深处那份刻骨的猜忌与不安,彻底激发了出来,矛头指向东宫吕氏。
这天下,还有谁是可以全然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