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故作惊魂未定,手却未曾离开匕首。
“上次听小友言谈,似乎通晓西洋退热之术?”
朱元璋的目光越过李明远,望向他身后草榻上的阿英,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慈爱几乎无法掩饰。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啪”一声拍在简陋的木桌上。
“家中老妻突发肺热,高烧不退,求小友赐下灵药。”
木桌被拍得猛地一震。
“咳咳…这天气…”咳嗽声牵动胸腔,发出沉闷的嗡鸣。
“此药需用凉水送服。”李明远从防水背包的夹层里,抽出一板崭新的铝箔药片。
他的余光扫过老者放在桌上的手,虎口处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厚茧——那是常年握持刀剑兵器才有的。
铝箔在豆大的油灯光芒下泛著冰冷的银白,映出朱元璋骤然紧缩的瞳孔倒影。
他显然认出了这包装。
毛驤眼中厉色一闪,突然拔出腰间短刀,刀尖冰冷,瞬间抵在了李明远的颈侧。
“此物若敢有毒…”
“毛护卫!”
朱元璋一声暴喝,情急之下,竟改换了纯正的江北口音,声如洪钟,震得草棚顶樑上的积灰簌簌而落。
“退下!”
他转向李明远时,语气又迅速放软,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討好:
“小友莫怪,家里这僕从护主心切,鲁莽了。”
李明远面不改色,仿佛脖子上架著的不是刀,而是一根稻草。
他掰下半板阿莫西林,足有六粒。
“每六个时辰服一粒,用凉白开送服,切记,服药期间不可饮酒。”
见朱元璋盯著那闪亮的铝箔包装,眼神惊疑不定,李明远故意拖长了调子:
“此乃弗朗机人的秘药,用这等锡箔封装,自然是为了防止被你们这些不开化的土人偷了药去,胡乱糟蹋。”
这话多少带了点嘲讽。
暴雨声中,朱元璋攥著那几片药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突然对著李明远深深一躬,作了个揖。
“若能救得…”他顿了顿,硬生生改口,“救得老头子我那苦命的老妻,日后定携豚蹄,登门拜谢小友活命之恩。”
朱元璋直起身,转身便要带著毛驤离开。
“等等。”李明远突然出声。
朱元璋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神复杂。
李明远从角落的药篓里抓了一大包晒乾的鱼腥草,递了过去。
“这个也带著,煮成浓茶汤,配合著一起喝,效果更好。”
“……多谢小友。”朱元璋接过草药,深深看了他一眼。
李明远目送著两人急匆匆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车轮碾过泥泞,很快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之中。
他转过头,对著草榻上兀自睁大眼睛的阿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装农户,也不说换掉里衣。”
“那老头,里衣领口露出来的一点云纹,分明是应天府官办织造坊的针脚,专供宫里的蜀锦料子。”
“还有他那个护卫,杀气藏都藏不住。”
“只是这两个人看你的目光…..嘖,有意思…..”
李明远走到门口,捡起朱元璋留下的那块碎银,掂了掂。
他瞟了一眼草榻上似懂非懂的阿英,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老爷爷看孙子的目光?”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草棚外泥泞的地面。
两道清晰的车辙印,深深嵌入泥土。
双轮间距五尺三寸,不多不少。
正是皇家马车特有的规制。
远处,雨声似乎更大了。
隱约间,马蹄声非但没有远去,反而好像……更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