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汪经赋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暂时的激昂。
“诸位稍安勿躁。”
他苍老的声音带著一丝沉稳,让眾人略微冷静下来。
“沈贤侄所言,虽是险棋,却也並非全无道理。”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一旦发动,便无回头之路。”
“我等身家性命,宗族荣辱,皆繫於此。”
汪经赋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所以,每一步都必须算计清楚,不能有丝毫差池。”
沈万成哼了一声:“汪老所言极是,但若畏首畏尾,只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汪启年终於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沈兄,你说的『江湖上的好手』,可靠么?”
“这些人,可不是寻常的家丁护院,对付的是九五之尊,身边还有。”
沈万成胸有成竹地一笑:“汪兄放心。”
“我联络的,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素有信誉。”
“况且,我们也不是要他们去衝击皇宫大內,那不现实。”
“只需在特定的时候,製造一些『意外』,便足以让那朱皇帝焦头烂额。”
“比如,他南巡的时候?或者他派出的钦差大臣在路上出点事?”
这话一出,眾人心中都是一凛。
这已不仅仅是泄愤,而是赤裸裸的谋逆了。
汪启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散布流言之事,也需谨慎。”
“不可过於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我们要的是诛心,是动摇民意,让那泥腿子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位松江的员外郎献策道:“此事可交由那些说书先生、游方僧道去办。”
“编成些顺口溜、小故事,七分真三分假,最易在坊间流传。”
“就说吕家乃是冤死,太子妃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皇帝薄情寡恩,刻意打压江南士绅。”
“再把那『愍』字諡號的含义,好好地给百姓们说道说道。”
汪启山补充:“还可以从吕氏族人入手,让他们哭诉冤情,更能博取同情。”
汪经赋微微頷首:“此法可行,但务必做得隱秘。”
“应天府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沈万成:“瞻前顾后,如何成事?”
“就这么定了!兵分两路,一路散布消息,动摇其根基;一路寻机下手,给他点顏色看看!”
“我等江南世家,同气连枝,只要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汪启年看著眾人亢奋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条船一旦上了,就再也下不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將所有的犹豫与不安都压下去。
“好!”汪启年一字一顿,“既然诸位都有此意,我汪家,自当奉陪到底!”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此事若成,富贵共享;若败,黄泉路上,也莫要怨懟!”
“这是自然!”沈万成大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等今日在此立誓,不逐暴君,誓不罢休!”
其余眾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书房內群情激涌,仿佛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已然在向他们招手。
无人注意到,窗外一闪而逝的黑影,也无人留意到,管家在门外停留的片刻,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色。
夜,更深了。
应天府的皇宫大內,依旧灯火通明。
老朱刚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毛驤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稟报。
“陛下,应天府,似乎有些不安分的鱼儿开始冒头了。”
老朱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脸上毫无波澜。
“哦?”
“是吗?”
“一群自以为是的跳樑小丑罢了。”
他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
“既然他们自己要寻死,那就让他们闹得再大些。”
“咱倒要看看,这些平日里自詡清流的读书人,究竟能折腾出什么样来。”
“正好,也让锦衣卫的刀,多饮些血。”
毛驤低下头:“遵旨。”
“只是,吕氏那个『愍』字,在江南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老朱冷笑一声:“震动?”
“咱就是要让他们震动,让他们寢食难安!”
“一群只知享乐,不知君父的蛀虫,留著何用?”
“吕本之事,只是一个开始。”
“咱要让江南那些心怀不轨的傢伙都看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厉。
“传令下去,让蒋瓛不必急著南下。”
“先在应天府周边,给咱好好梳理一遍。”
“尤其是那些与吕家牵扯过深的人家,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盯紧了!”
“咱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网织得密,还是咱的刀更快!”
武英殿內,寒气逼人。
毛驤心中一凛,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