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风同样抬头看著月儿,停下了来回踱步。
望著窗前那道熟悉的影子,她现在却觉得有些陌生,自己多久没来了?
这几年里,她与妹妹都居住在了娘家,与儿时一样。两个院子不过百十步,可心却偏偏渐行渐远。
“逃避从来就解决不了问题,相反,要解开心结的第一步,是让心结被彼此看到。”
回忆著白天祖阳所说的话,王景风深深吸了口气,拎著酒罈走了进去,敲响了房门。
“大娘子?”
“六出先去休息吧,我找妹妹说几句话。”
打发走了婢女,王景风在妹妹警惕疑惑的目光中关了房门,將酒罈搁放在了桌上。
“你我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记忆里,上次还是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咱们一起偷了父亲的一瓶兰陵酿……”
听著声音软糯的开场白,王惠风戒备的脸色忽而缓和。
记忆中,两个扎著双丫髻的女子提著裙琚,喜笑顏开,互相抢著玉瓶里的酒水喝,还学著男子名士谈论经典,故作豪迈。
最后,两人都醉倒在了园里,累得家中女婢们好找。那一夜她们又唱又跳,折腾得满地狼藉。
她仍旧沉默著,可却也来到桌案前,看著王景风仪態优雅的斟了两杯酒水。
窗外月如鉤,杯中影如眸。
酒香氤氳了视线,似也给了人某种勇气。王景风心中默念著“坦诚”二字,按祖阳所言抬起了眼,直视著妹妹的眸子。刚开口,她自己却险些哽咽。
“我知道你这些年的不开心,你恨贾南风,恨贾謐,於是也跟著恨我。我最亲爱的妹妹却在恨我,我心里很难受。
“但不怪你,是我的错。
“我一直想忘掉那些人、那些事。觉得只要忘掉了,一切就能重新开始。可我却也忘了,你不是我,你从小便心思细腻,对男儿一旦心许,便一往情深……”
要开诚布公,坦诚开场。要表达对她的关心,说明自己的来意。
不要含糊,不要迴避。亲人间最忌讳的就是遮掩,亲情里最痛的无过疏离。
不要讲自己的不容易,不要企图让对方因为愧疚而心软。让对方说出心里话,耐心的倾听,给予足够的回应……
王景风回忆著白日里听来的方法,一一照做。杯中酒水干了又满,月影失而復得。
终於,她轻轻握住了妹妹的手。
王惠风惨笑一声,乾脆抓起酒罈灌饮,酒液顺著脖颈浸透衣襟。
“阿姊或许不知,阿耶命我绝婚,將我从金墉城里带出来时,我是不想走的,可我没办法。
“我看著太子站在门口想要叫我,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可那一夜,贾府偏偏歌舞昇平!”
“碰!”的一声,酒罈被摔碎了。
“阿姊,为什么害太子的人是你的夫婿?
“贾謐死了他活该啊!你为什么要为他戴孝披麻,为什么?
“阿姊,你知不知道,你每日里不絮於怀的样子最让我痛恨?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王惠风先是带著酒意敘述,隨后带著醉意哭诉。泪水滴在手背上,滴在酒盅里,滴在裙琚边。
王景风静静听著,红了眼眶。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著妹妹的手背,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院里,一直徘徊在此的六出听到了一声嚎啕。
窗纸上,原本孤绝的影子有了依靠,两个寡妇、一双姐妹如儿时般依偎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