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死寂中,马楷犹豫著起身,拱手道了声:“尊驾,我乃是扶风马楷”。
信使突然施了个长揖礼:“常山王闻先生大才,特命某来相请。王府车驾已候在永和门外,还望先生移步。”
冯五的竹籤掉进了豆羹里,徐三的木勺摔在地上,勺里豆羹泼溅到旁人的靴履上,却已无人关注。
这马楷竟然能得常山王的延请!?
这小子拍马屁走门路莫非还真有用处?
莫不是要聘他去王府为匠?那可便真是翻了身了!
马楷掌心沁出细汗,木雕尖锐的裙带几乎要掐进肉里。二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称他“先生”。
马楷缓缓回了一礼,环顾自身有些尷尬道:“我,衣著简陋,又不曾沐浴,这……”
“先生不必多想,大王已盼先生久矣,但隨我行便是。”
在旁人惊诧不解的目光里,马楷深深吸了口气,將木雕塞回袖中,大步跟隨信使走了出去。
当他背影消失在门口,身后人群里骤然爆发出嘰嘰喳喳的议论声。
永和里外的街角,一辆华贵马车正停泊於此。
信使引著马楷走到近前忽然没再靠近,反倒是对马楷做了个“请”的手势。马楷不疑有他,掀开车帘跨步走了进去。
让他讶异的是马车里竟还有个人,正是那日前来左尚方与他交谈的公子哥。马楷不由得浮想联翩,却被祖阳一句话便打断了思绪。
“马生莫要多想,这次延请徵辟確是在下一力促成的。且上车来,你我一敘,如何?”
马车里,祖阳的笑容温和仪態端正,应了“温润如玉”四个字,让人见之忘俗。
马楷深深吸了口气,走入了马车之中。信使与车夫驱动著车辕,马蹄声与车辙声缓缓响了起来。
对祖阳来说,打动马楷、徵辟马楷这只是把事情做了一半。
他不止要让马楷效力,更要让马楷分清他是在为谁效力,且今后甘心为之效力。
忠诚这件事——很重要。
可惜,现在乃是大晋朝,自这个时代伊始“忠诚”二字就已被蒙上了厚厚一层阴影。除了每个人心底的道德约束外,祖阳还必须为忠诚找到其他的利益捆绑。
现在,祖阳要將马楷绑上自己的战车,且要让他清楚——这辆车的驭手不能是旁人,而只能是他祖阳。
马车帘幕垂落,將外界的喧囂隔绝成模糊的背景音。祖阳单手按在紫檀凭几上,指节有节奏的叩击起来。
一下一下,声音似敲在了马楷的心底,让他本就忐忑的心情愈发紧张。
“扶风马德衡之孙,左尚方最最上进的匠人——”祖阳突然倾身,正视著马楷双眸“一辈子在左尚方做个陶匠,至死方休,你可甘心?”
马楷瞳孔骤缩,喉结滚动。祖阳停下了手指的敲击声,看著他继续开口。
“我要北上去往常山,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可你不知道的是——我要在常山国兴建一座堪比左尚方的工坊,军械农器诸物百工无所不包。
“而这座庞大的工坊,需要一个主事之人。今日,我,为你挣来了这个机会。”
马楷骤然低头,目光闪烁不定。
祖阳却没有理会,宽大袖风扫开车帘,秋阳劈进昏暗车厢,远处左尚方工棚升起的黑烟还清晰可见。
“广阔天地,除了本官之外,再无掣肘。你可愿一试?”
未等马楷回答,祖阳已將王府徵辟文书拍在案上。
“常山王其实不愿见你,但我可以让他见你。”
衣袖扫过文书上“工曹中大夫”的硃砂印,祖阳掀帘的手仍停在半空:“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等,等到时间彻底朽烂了你的龙骨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