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希冀寄托于这虚无缥缈之物,倒不如求仙拜佛!”
海瑞将那书信一把扔在地上,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来。
倒也不怪海瑞迂腐,实在是这事情实在是天方夜谭。
明朝时期就算是江南肥田,亩产稻谷也不过是三到四石左右。
可张士元这小子信口开河,竟将那什么粮种吹到四十石,整整是十倍。
任由谁来都是不能相信的。
两相比较之下,这前往交趾“抢粮”,似乎还是靠谱一些。
可交趾远在南洋,交趾土人不受教化,成祖时期归化,到了宣宗时期也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历史,便因叛乱不断而脱离明朝统治。
时至今日,交趾名义上为藩属,实际上大明难以影响到交趾内政,地位跟倭国也没啥区别。
海船千里迢迢前往交趾要粮,若是交趾人不从,难道真要以坚船利炮打开交趾国门?
赵睿无奈叹息,正想着如何劝说海瑞呢,却发现这位海宪台竟然不疯了,这会儿开始整理起床榻和文书。
“海宪台这是想清楚了?”赵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海宪台今日还未用食,小人叫人送些饭食过来?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海瑞又是一副坚定的眼神,将衣物整理了一番,寻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写的文书稿纸,这才抬起头来说道。
“饭食倒是不必了,给我寻些干粮来。”
“干粮?”赵睿一脸疑惑地样子,“海宪台久未进食,怕是要伤及脾胃,还是要热些饭菜才好,小人令后厨准备些米粥”
“不必麻烦。”海瑞摇摇头说道。“便是拿些干粮路上吃,也方便一些。”
“路上?”
“对。”
海瑞微微颔首说道。
“老夫要去一趟京城,当面质问张士元!”
这世上想要见张允修的人很多,徐阶算是比较迫切的一个。
可徐阶毕竟曾经在朝为官,多年未曾造访京城,总该是有些排场,稀里糊涂便进来乃是不成的。
万历九年十二月初,徐阶选了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一番,便乘着轿子从崇文门入京。
甚至入京之时,还有书童、生员夹道欢迎,这排场礼仪,不知道的还以为徐阶是“打进”京城,而不是来京城“负荆请罪”的。
徐阶坐在轿撵里头,缓缓掀开帘子,可见数十生员书童,身穿青衫素袍,皆是面生之人,朝着轿子恭恭敬敬行弟子之礼。
他们个个神态恭敬,可一见轿至,便齐声高呼。
“少湖公万福!”
这排场是有的,甚至还有不少书童高声背诵徐阶曾经的文章诗句。
一时间在这崇文门之内,文气似乎飘然而起。
可徐阶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将王世贞给叫到面前,询问说道。
“为何只见年轻生员学童,却不见往日部院僚属,更无旧年门生故吏?”
徐阶隆庆二年致仕回乡,如今也仅仅是过去了十三年,朝廷上曾经他的门生故吏,现在可都是部堂高官,虽说有些没了情分,可总归是有师生之情在此,何以一个熟面孔也没有?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他拱拱手,压低声音说道。
“想来在这京城之内,张家父子一手遮天,又是西山新政方炽,诸公都有些顾虑。
待到入了城安顿下来,想来在馆驿之中,会有人前来拜见。”
徐阶看了看这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街道上货郎叫卖声不绝,百姓们个个脸上也无饥寒之色,虽是冬日里头,可却是想喝宁静。
然而,眼前景色越是祥和,对他来说便越是扎眼。
他放下帘子呼出一口气说道。
“那便先入馆驿歇息吧。”
王世贞微微颔首说道:“学生便是派人联络,想来京城里头还存有识之士。”
王锡爵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头不由得有一丝悲凉。
想来从前徐阶执掌朝政之时,出则舆马塞途,入则冠盖相属,如今年纪老迈,抵达京城之后,便只能靠着使银子,维持些体面排场。
是的,那些生员书童通通都是使了银子。
可王锡爵却心不在此,他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那里乃是西山的方向,而他的好儿子王衡,此刻正在西山培文书院当教书先生呢。
三日后。
徐阶坐在驿馆内的椅子上,面前的茶水添了又添,不免抬头询问说道。
“还是无人前来么?”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学生.学生已然去了书信,皆是送到往日旧交好友,却不想皆是为人所搪塞”
徐阶脸上古井不波,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他缓缓开口。
“张家府上呢?”
张居正他可是专门写了书函,托人送到府上。
王世贞面容僵硬:“也是.石沉大海”
“哼!”
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
“彼为官,吾等为民,自当是端着架子,我早有所言,进京之事无异于自取其辱!”
徐阶却是置若罔闻的样子,看向窗外寒风吹过,让枝丫上头的积雪落下。
他缓缓发出感慨说道:“自嘉靖朝开始,老夫便与江陵多有交集,彼时我二人共同‘倒严’,可谓是轰轰烈烈。
后我为首辅,江陵为东阁大学士,我二人皆有共识,乃是要革除嘉靖弊政,着力整顿吏治.
昔日文渊阁之景依旧历历在目,却不想已然是物是人非。”
徐阶脸上越发苍老,也没了往日里的果决和锐气,只剩下垂垂老矣的哀叹。
“罢了。”
徐阶将面前茶水倒去,缓缓起身说道。
“他张江陵不来,我徐阶自是要去的,这江南非是朝廷之江南,也非是我等之江南,乃是千万百姓之江南。
他张江陵若想要江南安定,还离不开咱们。”
王锡爵怒然说道:“徐公!彼为学生,汝为座师,哪有座师登门拜见学生之理?”
“不必多言,我这便是去。”
徐阶背着手,眼神深邃地说道。
“今日可是大雪时节?”
“正是大雪节气,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呢。”王世贞叹息说道。
“正好。”
徐阶微微颔首。
“倒也不必乘轿,老夫以步丈量,踏雪而行,却要看看他张家大院,到底能有多远。”
王锡爵跺脚叹息:“徐公!”
可徐阶完全不听劝告,朝着外头缓步前行而去。
王世贞却是品到其中意味,他趁着徐阶出去的功夫,朝着身边下人吩咐说道。
“快去寻《京畿日报》之人,今日之事定然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