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深沉。

窗外的风颳过，平添了几分寒意。

李卫国刚吹熄煤油灯，打算和衣而臥，小屋的门板，又被人叩响。

还是杨爱国。

这回，他没领著刘建军，孤身一人杵在门外。

他眉宇间的褶子，比上次见面时更深，那股子掩不住的疲惫，任谁都看得出来。

“杨厂长？”李卫国侧过身，让他进来。

杨爱国闷头进了屋。

本就狭窄的小屋，因多了一个人，更显侷促。

他没坐，就在那巴掌大的空地上来回踱著步子。

“卫国同志，有些事儿，上次没跟你交底。”杨爱国猛地停住，声音沉得厉害，比这夜色还压抑。

“不光是技术上的难关。”他使劲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双手，“咱们厂的麻烦，远比纸面上那些数据复杂得多，也严重得多！”

“『东风』钢，缺的那几种关键稀有元素，钨、鉬、钒这些，过去一部分得靠外头进。现在这条路子，时通时不通，悬得很！”

“还有设备，你也瞅见了，厂里那几台撑门面的电弧炉，还是老大哥五十年代初帮著弄的，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用到现在，那精度，早就不顶用了。好多精细的控温、控时，压根就达不到图纸上的要求！”

“更要命的是，高精尖的检测傢伙什，咱们厂里，可以说基本没有！炼出来的钢，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好不好用，多数时候，全凭老师傅们拿眼睛估，拿手感摸，根本拿不出准数！”

杨爱国一口气倒出这么多难处，每一桩，都沉甸甸地压在红星厂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话音稍顿，从兜里掏出一包瘪塌塌的菸捲，抽出一根，却没点著，只是夹在指间，来回捻著。

“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给了最后期限。”

这话，杨爱国说得极轻，小屋里的空气却瞬间绷紧，冷得掉渣。

“要是……要是这个月底，『东风』钢再搞不出合格的样品，项目……项目就可能黄了，或者……转给其他厂子。”

“真到了那一步，咱们红星厂，这张老脸就算彻底丟乾净了！全厂上上下下那股心气儿，也就彻底散了！”杨爱国嘴角扯出一个苦笑，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到那时候，我这个厂长，恐怕也干到头了。”

他手里的那根烟，被他猛地摁在了桌上，那架势，是下了狠心。

“卫国同志，”杨爱国转过身，正对著李卫国，“你年轻，进厂的日子也不算长，这我清楚。”

“可你脑子活，有扎实的理论功底，能想到我们这些老傢伙想不到的新道道。我们这些人啊，搞了一辈子技术，有时候，反倒容易被以前那些老经验给框住了，跳不出来。”

“现在，厂里能指望的，能把这死局给破了的，我看……就只有你了！”

这句话，杨爱国说得格外恳切，话里话外，透著几分恳求，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了。

红星厂的生死存亡，国家重点项目的成败荣辱，这一刻，都化作了千钧重担，实实在在地压在了李卫国这个年轻技术员的肩头。

这份託付，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卫国没立刻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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