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第三车间的空气里,永远瀰漫著金属碎屑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天车在头顶轨道上隆隆滑过,投下移动的阴影,巨大的龙门刨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仿佛大地的心跳。此刻,技术科的王工、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员,还有一脸严肃的车间主任,正围在一台老旧的苏式精密鏜床旁,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油来。
这台厂里的宝贝疙瘩,又一次在加工关键部件时掉了链子,加工出来的工件內孔圆度超差,成了个不规则的椭圆,废品率陡增。几个老师傅轮番上阵,调整、检查、再试车,工具机依旧固执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头脾气暴躁的老牛,工件尺寸依旧在公差边缘反覆横跳,就是不达標。王工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油腻的笔记本上画满了问號。
“邪了门了!”一个老师傅摘下沾满油污的帽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主轴箱拆开检查过两回了,轴承间隙也调了,怎么就不行呢?”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凑近了观察孔。杨不凡穿著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专注,扫过工具机复杂的传动结构、液压管路,最后停留在主轴尾端一个不起眼的辅助支撑结构上。那里,一个微小的弹簧顶销装置在工具机高速运转时,似乎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迟滯和颤抖。
他脑海里属於前世机械工程博士的记忆碎片与系统赋予的【初级机械精通】瞬间融合、碰撞,一个大胆的猜想闪电般成型。他蹲下身,指尖在冰凉的铸铁底座上划过几道浅浅的油跡,看似无意识地丈量著几个固定螺栓孔的距离。
“王工,”杨不凡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具机的噪音,“您看主轴尾端那个辅助顶销的回位弹簧,是不是太硬了点?高速离心下,它回位不到位,反而给主轴尾端施加了额外的、不均匀的径向力,造成微量变形?”
王工猛地一愣,凑过去仔细看。旁边的车间主任也眯起了眼。杨不凡隨手从旁边工具台上扯过一张废图纸,捡了半截铅笔头,就在背面刷刷刷地画了起来。线条简洁却精准,一个修改方案跃然纸上——將单点硬顶销改为带自润滑衬套的双点浮动支撑结构,並显著降低了弹簧刚度。
“这样改,”杨不凡指著草图,“能自適应微小的主轴热膨胀偏移,消除那个不均匀的附加力。衬套材料用厂里库存的耐磨青铜就行,加工难度不大。”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討论午饭吃什么。
王工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简陋却直指要害的草图,手指无意识地在上头敲击著,越敲越快。车间主任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眼中爆出精光:“快!按小杨同志说的,马上改!立刻试!”
整个车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隨即又猛地加速。工具、材料被迅速找来。在几位老师傅的协助下,杨不凡亲自动手。他动作麻利精准,扳手、銼刀在他手中驯服无比。当那结构简单却构思巧妙的双点浮动支撑装置被安装到位时,时间才过去不到两小时。
“上料!试车!”车间主任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巨大的鏜床再次轰鸣起来,这一次,声音平稳而低沉,如同健康的呼吸。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缓缓旋转的鏜杆上,屏息凝神。当第一个加工完成的工件被取下,测量室的老师傅拿著千分尺反覆测量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成了!圆度误差…不到公差带的三分之一!优等品!”
“哗——!”
短暂的寂静后,巨大的欢呼声在车间里炸开,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工人们用力拍著彼此的肩膀,脸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悦和佩服。王工更是激动地一把抓住杨不凡的手,用力摇晃:“小杨!好小子!有你的!真给我们技术科长脸!”车间主任也重重拍了拍杨不凡的肩膀,笑容满面:“好!干得漂亮!解决大问题了!厂里一定奖励!”
杨爱国站在人群稍后,努力绷著保卫科长的严肃脸,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只能借著抬手抹脸的功夫遮掩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骄傲。儿子这本事,可比他当爹的拿枪威风多了!
“都围著干什么呢?啊?工作纪律还要不要了?”一个刻意拔高、带著官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瞬间压过了车间的喧闹。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只见二大爷刘海中腆著標誌性的將军肚,倒背著双手,迈著方步踱了进来。他脸上竭力维持著一种“领导视察”的庄重,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那台刚刚立功的鏜床和被眾人簇拥的杨不凡,最后落在杨爱国那藏不住喜色的脸上,腮帮子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心里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直往上冒。这小子,又给他老子脸上贴金!
刘海中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杨不凡身上,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小杨啊,刚才动静挺大嘛。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声音洪亮得整个车间都能听见,“不过,技术工作,尤其是这种精密设备,讲究的是稳扎稳打!经验!那是要靠时间积累的,容不得半点浮躁!搞点小修小补,看起来是灵光,可根基不稳啊!出了问题,谁负责?那损失可就大了!对不对?还是要多向老师傅们请教,多听领导安排!”
他特意挺了挺肚子,目光扫过王工和车间主任,仿佛在寻求认同。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小子出风头了,但我二大爷才是懂大局、重经验的“领导”,这功劳嘛,也得讲究个“组织程序”。
车间里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不少。几个老工人皱起了眉头,王工和车间主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谁听不出刘海中这夹枪带棒的话?这是要摘桃子,还要踩一脚!
杨不凡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平静表情,甚至还带著点恰到好处的“受教”意味。他微微低头,態度显得十分恭顺,顺手就从旁边工具台上拿起一张刚画好的、墨跡未乾的改良部件装配草图。
“二大爷您说得太对了!”杨不凡的声音诚恳无比,双手將图纸恭敬地递到刘海中眼前,“经验宝贵,根基重要!您是老前辈,见多识广,正好请您给把把关,指点一下我们年轻人。”
刘海中一看杨不凡这態度,心里顿时舒坦了,那股子“领导”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矜持地嗯了一声,接过图纸,准备摆出老资格好好“指点”一番。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布满各种符號、线条、尺寸標註和形位公差要求的专业图纸上时,脸上的矜持瞬间僵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尺寸数字、带著小尾巴的公差带代號(φ32h7、φ50g6)、形位公差符號(◎、⊥),还有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剖视图线,像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码,又像一群嘲讽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什么h7/g6?h6/g5?这都什么玩意儿?他一个锻工出身的七级工,在车间里管管人、摆摆官架子还行,可这复杂的机械製图、公差配合理论,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简直就是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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