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明的声音，就像他那身笔挺的中山装一样，板正、尖锐，带著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

“所以，你们现在是想用这台看起来还不错的发动机，和旁边这堆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东西，来告诉我……你们攻克了连我们研究所都束手无策的国家级材料学难题？”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被抽乾了。

北仓库里，刚刚还因“长征二號”诞生而沸腾的热血，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刺骨。

“你！”孙大炮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粗壮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这辈子最敬佩的就是有真本事的人，但也最瞧不起这种拿著鸡毛当令箭、眼高於顶、看不起一线工人的“文化人”。

侮辱他可以，但侮辱这台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发动机，侮辱那个创造了奇蹟的熔炉，不行！

他往前踏了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就要开口骂娘。

一只手却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孙大炮一怔，回头看到陈阳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了回去，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杨厂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搓著手，有些尷尬地想打圆场：“赵工，您远道而来，先看看发动机，这台发动机的数据……”

“数据可以造假，报告可以粉饰。”赵天明根本不给杨厂长面子，他甚至连看都没再看那台“长征二號”一眼。

在他看来，基础材料的问题不解决，上面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是骗局，是譁眾取宠的闹剧。

他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了那堆熔炉的废渣上。

他缓缓走过去，用那錚亮的皮鞋尖，轻轻踢了踢一块已经碎裂的耐火砖碎片，发出“咔噠”一声脆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响亮地扇在在场每一个轧钢厂工人的脸上。

赵天明弯下腰，但没有用手去碰，只是用脚尖將那块碎片翻了个面，露出了內里粗糙的、夹杂著黑色斑点的断面。

他直起身，目光终於从那堆“垃圾”上移开，越过所有人，像一把精准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了陈阳。

“我很好奇。”他开口了，声音提得很高，带著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戏謔，確保仓库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陈阳同志，你是基於哪本教科书的理论，或者说，是哪位苏联专家的指导，认为用盐水泡一泡砖头，再混上些炼钢剩下的炉渣二次烧结，就能提升耐火极限？”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陈阳即將出现的窘迫。

“这是乡下农民盖灶台总结出来的土方子，还是你们红星轧钢厂为了邀功，闭门造车搞出来的新发明啊？”

这话，太毒了！

这不是技术探討，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尊严践踏！

他要当著所有人的面，把陈阳赖以成功的“土法”批得一文不值，从最基础的理论层面，將陈阳彻底击溃，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可笑的骗局！

杨厂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懂这么深的理论，急得满头大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建国和刘文静更是脸色煞白，他们知道成功了，但要让他们跟部委来的顶尖专家辩论材料学原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天明身后的两个年轻助手，脸上也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轻蔑笑容，抱著手臂，准备看好戏。

整个北仓库，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年轻人身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陈阳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慌张，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窘迫都没有。

他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根本没听出对方话语里那足以將人刺穿的敌意。他迎著赵天明审视的目光，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神態，不像是一个被审判的犯人，反而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准备给一个求知慾旺盛但有些偏激的学生，上一堂基础课。

“赵工，您是第一机械研究所的副总工程师，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肯定知道『固相烧结』理论吧？”

陈阳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迴荡在仓库里。

“我当然知道！”赵天明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答道，像是在呵斥一个问出白痴问题的学生。他不知道陈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改变不了他接下来要被羞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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