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血脉相连
詹德利放下了沉重的铁锤,指尖却残留著金属的冰冷。
在某些场合一一虽然不多,却依旧存在一一他会暗自抱怨自己成为光明使者刘易的学生。
这个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柵栏,將他与渴望的平凡隔绝。
此刻,当他拿起侍从传递过来的粗陶酒壶,为自己刚喝乾的杯子重新斟满深红色液体时,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正是这样一个令人不自在的场合。
温热的夏日红酒滑过喉咙,浓郁的深色浆果、熟透李子的甜香和一丝橡木桶的微涩在口腔里瀰漫。
这美妙的味道使他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美酒的渴望似乎天生就刻在他的骨子里。
赫伦堡的百炉厅名副其实,此刻点燃的数十座巨大石砌壁炉让整个厅堂热气蒸腾。
空气沉重粘稠,混杂著烤猪、烤鹿排上油脂滴入炭火爆裂升腾的焦香,新鲜出炉的黑麦麵包的麦香,以及无数人身上的汗味、皮革味和酒气。
这混合的气息浓烈滯重。
大厅高耸的灰黑色石墙上,巨大的壁掛旗帜从拱顶垂落。最醒目的是艾林家族的深蓝天鹅绒旗帜,上面银线绣看展翅的雪山雄鹰。
旁边是贝里席家族的翠绿旗帜,上面是欲振翅的仿声鸟。
再过去,占据主位的是金色黎明骑士团的深红旗帜,上面是一轮由七道锐利光芒组成的金色太阳星。
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將这些旗帜映照得明暗不定大厅中央靠近高台,一位鬍鬚白的歌手拨弄竖琴,嘴唇开合,唱著古老的歌谣。
然而,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侍者匆忙走动时蜡制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以及数百人酪酊大醉后的交谈、鬨笑和爭论,匯成喧囂的巨浪,坐在长厅末端的詹德利只能捕捉到微弱断续的音符。
这场为赫伦堡新主人培提尔·贝里席公爵举办的盛大欢迎晚宴,已经在喧囂和热气中持续了整整四个钟头。
每逢这种特殊场合,他的团长老师,光明使者刘易,总会特许所有金色黎明的烈日行者喝一杯葡萄酒—一一项特殊的恩典。
因为直到此刻,在神眼联盟疆域內,禁酒令依旧严格地执行著。
普通的战士、工匠或者农夫,或许能在角落偷啜几口私酿劣酒,但烈日行者们一一这些被视为光明在人间的化身、纪律的象徵一一却没有人敢於违逆领袖颁布的禁令,即使有赫伦堡公爵亲口的特许也不行。
这份特许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权力的展示。
詹德利的目光扫过高台下烈日行者们坐著的区域,他们面前的酒杯大多只浅浅下降了一点点,
保持著克制。
詹德利知道自己的酒量与成年人相差无几,学徒时期和他就和铁匠铺的伙计们偷偷尝试过。
但是,作为金色黎明骑士团大团长刘易·光明使者公开承认的且唯一在场的学生,他別无选择,只能坐在这象徵荣耀也意味著疏离的高台上。
他看著不远处那群兴高采烈的青年侍从和低级军官,在彼此的怂患和热烈的气氛鼓动下,毫无顾忌地一杯接著一杯灌下葡萄酒,脸上泛起健康的红晕,笑声爽朗。
而他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仅被允许拥有的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啜饮,每一次只让舌尖沾上一点点。
这种克制並非出於本意,而是身份强加的锁,
詹德利心底渴望与他们为伍。他渴望挤在他们中间,肩膀碰著肩膀,听著他们用粗獷的嗓音彼此吹嘘战场上的惊险瞬间、密林中追踪猎物的刺激、或是某个夜晚与情人幽会的大胆经歷。
那些故事里充满了汗水、铁器、泥土和生命的衝动。他相信这群伙伴和他们经歷的真实世界,
比高台上举止优雅、言语谨慎的王公贵族们有趣千百倍。
先前,当他在老师身后,隨著尊贵的客人们从赫伦堡巨大的橡木镶铁大门进入时,他已经快速扫视全场,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作为赫伦堡名义上的新主人和实际上的客人,培提尔·贝里席大人在刘易·光明使者沉稳的陪同下,並肩踏入百炉厅厚重的大门。
培提尔大人身材矮小,体型普通,甚至有些瘦削,但那张脸保养得宜,透著一股精明的英俊。
他的眼睛灰绿色,闪烁著难以捉摸的光芒。下巴上一小撮修剪整齐的鬍子,深棕色的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鬢角处夹杂著银丝。
传闻他出生在一个毫无影响力的小家族,毕生大部分的努力和智慧都倾注在提升卑微的阶级上,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求强烈。
他在金钱流转和贸易运作方面有敏锐的直觉,在编织阴谋、运用诡计方面,被许多人私下敬畏地称为大师。
当然,比他的聪明才智更庞大的,是他深不见底的野心。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成为劳勃国王的財政大臣,更不可能趁著五王之战的混乱,戴上赫伦堡公爵的头冠,成为河间地的名义守护者。
此刻,他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微笑,向刘易微微頜首,灰绿色的眼睛快速扫视全场,
紧紧跟在培提尔身后的,是瘦小的劳勃·艾林,如今的谷地公爵。
当老公爵琼恩·艾林一一那位以勇武和正直闻名的雄鹰领主一一在世时,詹德利曾在君临见过他。
那时的琼恩·艾林肩膀宽阔,但岁月已带走他大半牙齿,儘管残留著蓝眼金髮和鹰勾鼻,却难称英俊。
而眼前这位小公爵,与他生父对比强烈,
他身材矮小,皮肤苍白,一头棕色的长髮披散在瘦弱的肩膀上,一双大眼睛空洞地睁著,缺乏焦点。
行走在宽阔的百炉厅里,他的步伐虚浮摇晃。他纯粹是靠紧紧著身边那位高挑少女的手臂,
才勉强维持平衡,不至於跌倒。
他的呼吸声急促,眼神不时流露出孩童的茫然与依赖。
而支撑著他、几乎是半架著他行走的那个女孩,则是一个典型的维斯特洛美人。
无人確切知晓她的母亲是谁,但她显然继承了母亲精致的轮廓:线条优美的欢骨,大而明亮的蓝眼晴,浓密的枣红色秀髮在厅堂火光下闪烁光泽。
她的身材修长匀称,包裹在剪裁合体的淡蓝色裙装里,举止流露出受过良好训练的优雅。
她微微眉,专注地引导著身边步履购珊的小公爵,脸上混合著耐心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詹德利注意到她偶尔飞快地警一眼身旁的培提尔·贝里席。
紧接著步入大厅的,是换下闪亮银色鎧甲、穿著深蓝色丝绒礼服的哈罗德·哈利爵士。
他是飞鹰卫的核心成员,传闻是劳勃·艾林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哈罗德爵士外貌俊朗,一头沙金色的短髮一丝不乱,蓝眸深邃,有艾林家標誌性的鹰勾鼻。
他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酒窝,软化了他略显锐利的轮廓。他身姿挺拔,肩膀宽阔,腰背挺直,手脚修长,合乎身材比例。
看著他,詹德利可以预见岁月会將他打磨成另一个琼恩·艾林老公爵的模样一一威严、刚毅。
然后,高台上的自光落到詹德利自己身上,
一个高大强壮、肩膀宽阔、肌肉虱结的年轻人,却有一张线条硬朗、沉默寡言的面孔,以及一个无法摆脱的身份烙印一一私生子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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