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短髮倔强地竖著,深色的眼睛里常有一丝警惕和审视。他粗糙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粗大,布满老茧,与高台上其他人保养得宜的手形成对比。
在金色黎明联盟里,有许多军官和战士同样不知父亲是谁或出身不光彩。
但这不妨碍他们觉醒体內的光明之力,手握利剑,代表光明使者的意志治理和守护这片土地。
力量与信念比血统更有分量。
儘管如此,坐在这象徵权力的高台上,他依然感觉到来自下方好奇、探究或隱含轻视的目光。
在主人们的高台之外,是此刻驻扎在赫伦堡里的数百名土兵。除了必须坚守岗位的战土,剩下的人都已穿上最好、最整洁的衣物,涌入宏伟喧囂的百炉厅,享用光明使者提供的丰盛大餐。
长条木桌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充斥著刀叉碰撞、咀嚼吞咽和粗豪的谈笑声。
那些无法离开岗位的战士,詹德利知道,也將分得一份份量十足的食物,由同伴带回共享喜悦。
这是金色黎明的传统。
只是,詹德利心中的愧疚感,在喧闹宴席中並未消散。当他坐在这里,穿著体面衣物,享用烤肉和葡萄酒,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位枣红头髮的谷地女孩时,艾莉亚,那个充满野性的女孩,他的“小妹妹”,她是否正藏在这座巨大厅堂的某个拥挤角落里?
她是否正用那双锐利的灰眼晴观察著高台?按道理,身为史塔克家的女儿,她才更有资格坐在这里,而不是他。
詹德利的直觉没错。在远处靠近厨房通道的一张挤满僕役和低级士兵的长条木桌旁,艾莉亚·
史塔克一一赫尔曼·科斯塔那个失踪已久的侍从一一正努力蜷缩自己,融入嘈杂环境。
她穿著浆洗髮白、袖口膝盖磨起毛边的粗布旧衣,脸上涂抹炉灰掩盖肤色,深褐色头髮被破旧毡帽压住大半。
她面前木盘里是几块冷烤肉和一小块黑麵包,她小口啃著麵包,大部分注意力却锁定在高台上。
母亲凯特琳·徒利在她混入宴会前,用沙哑撕裂的声音告诫过她:现在铁王座上的人虽姓拜拉席恩,流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兰尼斯特血。
在没有万全准备前,暴露艾莉亚·史塔克的身份无异於自寻死路。因此,此刻除了刘易·光明使者、詹德利等极少数人,整个赫伦堡无人知晓艾德·史塔克公爵的女儿、临冬城继承人正躲在这里,依靠光明使者的庇护生活。
她冒险混进宴会,只是为了提前见一下小指头,她和母亲此行的目標—却没想到见到了那个身影。
而她此刻的目光,穿过晃动人影、食物蒸汽和炉火光芒,紧紧地锁定在高台上依偎在劳勃·艾林公爵身边的棕发美丽女孩身上。那女孩正俯身哄劝任性的小公爵。
艾莉亚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她在布拉佛斯接受的训练,让她的眼睛对偽装有敏锐洞察力。
那棕色的髮丝在靠近头皮的髮根处,明显透出原本的枣红色。
“要想完美隱藏发色,就该把头皮刮乾净,不留一丝痕跡,”艾莉亚在心里冷冷评判,“而不是用劣质染色材料欲盖弥彰地把红髮染成不自然的棕色,让髮根那刺眼的红色暴露出来。愚蠢!珊莎啊珊莎,你怎么还这么蠢?”
她的手指捏紧粗糙木盘边缘,指节泛白。
“难道在君临,看著父亲倒在伊林剑下,看著乔佛里的脸,你还没有学会真正的隱藏?”
一股混杂愤怒、失望和酸楚在她胸腔翻涌。她移开视线片刻,深吸浑浊空气,压下喉头硬咽。
机会来了。一个管事女人指挥僕人將一大盘淋著浓稠酱汁、热气腾腾的蜜汁燻肉送往主桌。
艾莉亚立刻放下食物,敏捷起身,快步走到队伍末尾,端起一盘燻肉,低垂著头,跟在其他僕人身后,穿过拥挤人群,朝著灯火通明的高台走去。她的心跳在胸腔擂鼓。
踏上高台侧面台阶,前方僕人身影短暂让开,她清晰看到棕发女孩的侧脸。
”乖罗宾,听阿莲的话,吃一点蜜汁燻肉好么?”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柔甜美,“味道不错。这里暂时没有蜂蜜蛋糕了,宴会结束后一定让他们给你做,好吗?”
艾莉亚看到珊莎弯著腰,脸上维持温柔耐心的笑容,艰难地哄著瘦小苍白的谷地公爵。她手中银勺盛著一小块油光发亮的燻肉。
劳勃·艾林猛地挥手,粗暴地推开珊莎递到嘴边的勺子!银勺掉在铺著天鹅绒的桌布上,深色酱汁溅开一小片污渍。
“不!我不要这个!”劳勃·艾林尖利地叫,在宽大椅子里扭动身体,“我要蜂蜜蛋糕!你答应我的!你骗我!”
他苍白的小脸涨红,大眼睛里充满不讲理的委屈和控诉。
这个声音!这个腔调!艾莉亚绝不会认错。是她!珊莎·史塔克!一瞬间,无数画面在艾莉亚脑海翻腾:临冬城的雪地、壁炉边的故事、父亲的背影——一股强烈酸涩衝上鼻腔,喉咙被扼住般无法呼吸。她端著盘子的手微颤,
下一秒,一股冰冷恨意吹散软弱。
“你从来没有这样哄过我,或者布兰,”艾莉亚在心里想到,牙齿咬住下唇內侧软肉,尝到一丝腥甜,“在临冬城,你只会嫌我粗鲁,嫌布兰调皮。现在为了这个病秧子公爵,你倒是什么耐心都有了?”
“小子!你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艾莉亚身后响起,河间地口音浓重。
一个身材瘦削、颧骨突出的中年女僕,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力道不轻。
“快走!別挡著路!送完就赶紧下去!这样的贵人老爷小姐们,没空看你一个脏兮兮的小僕役!”声音尖利现实。
艾莉亚抬手揉了揉被拍疼的地方,迅速抬头看向高台中心的珊莎。
珊莎正全神贯注安抚尖叫哭闹的小公爵,忙著捡起勺子,擦拭溅在对方衣服上的酱汁,低声细语哄劝。
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上写满焦急无奈,一丝余光也没有分给这个端著燻肉、站在高台边缘、穿著破旧衣服的“小僕役”。
艾莉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恢復侍从多利安的木然顺从。
“是,夫人。”她用刻意压低沙哑的声音应道,快步走到主桌旁放下燻肉,立刻转身,低著头,穿过高台边缘阴影,走下台阶,匯入下方喧闹人潮,朝百炉厅大门走去。
挤出厚重大门,冰冷夜风瞬间包裹她单薄身体。门外是赫伦堡空旷的主庭院,月光清冷洒在黑色石地上。
艾莉亚快步走向庭院一侧连接僕役通道的阴影角落。確认四下无人,她抬起袖子用力擦抹脸颊和额头。粗糙布料带走涂抹的炉灰,抹去“多利安”的偽装痕跡。
艾莉亚·史塔克线条分明、带著锐气的面孔显露出来,灰眼晴在月光下闪烁冷静坚定的光芒。
她撒开腿奔跑,目標明確地冲向她和母亲棲身的地方一一號哭塔紧邻光明使者刘易居所的那间狭小石室。夜风呼啸掠过耳畔。
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艾莉亚看到母亲一一凯特琳·徒利,或石心夫人一一背对门口,如同一尊凝固雕像,静静仁立在房间唯一的小窗前。
那扇窄窗对著百炉厅方向,厅內隱约透出火光和模糊喧囂声浪。母亲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异常瘦削,披著深色斗篷。
“妈妈,”艾莉亚的声音有些犹豫,带著微喘。
她不知道这位从死亡河流中被拖拽回来、心如磐石又伤痕累累的母亲,得知最受宠爱却又经歷炼狱的长女珊莎近在尺尺会是什么反应。
她喉咙发紧,但还是决定说出来。“我·我看到珊莎了。”
窗前的背影猛地一僵。凯特琳女士以一种几乎要扭断脖颈的速度和力度,猛然回过头!
月光和远处厅堂火光混合,照亮她那张曾被死亡和仇恨刻下永恆印记的脸。深陷眼窝里,那双曾是奔流城溪水般清澈的蓝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幽暗火焰的窟窿,死死盯住艾莉亚。
一只枯瘦、布满青紫色痕和可怕疤痕的手,死死扼住脖子上那道狞、横贯颈部的致命创口。她的嘴唇无声开合几下,从被割裂过的喉咙深处挤压出一种沙哑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可怕气音:
“珊莎,我的女儿,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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