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对方年约二十七八,身形魁梧,肌肉结实,一身横肉裹著力气,却不张扬,反显沉稳。
七人三犬,列队往山道口而去,一一交了“山道费”,隨后行至一道斜坡转角,在一片略显空阔的山坳处停下。
四下皆是老树苔石,地中央有一块大石,上刻模糊符纹,周边还残留著些许焦香灰跡。
林秋看出来,这里是一块久经祭祀之地。
屠夫刘大成背著一个大囊,此刻將其卸下,从囊中取出一撮黄纸和些乾果兽肉,依旧顺序点燃。
他口中喃喃低语,不多时,一缕清烟升腾而起,直入林间。
此乃祭神。
山有神灵,林有禁忌,猎人入山,不敢无礼。
这祭的不止是山神土地,也求一路安寧,愿刀不捲刃,犬不失踪,兽不伤人。
有人以掌掩口,轻诵山神名讳;有人將乾果掰碎,洒於草丛树根之间;如老汉那般老成之辈,从怀中取出一撮碎香叶,贴地而燃,口中念念,神情庄重。
这等规矩,自古相传,不论信不信,行山之人皆不敢怠慢。
林秋站在其间,微垂眼帘。
他非本地土生,前世也未习此俗,因此先前捕蛇入山,都未有祭祀习惯。
然此时置身山野,周身风动林鸣,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意缓缓涌上心头,不由得拱手一揖,向那祭烟所升之处略作躬身。
灰子亦伏於脚边,垂耳不动,似是也受了气氛所染。
良久,纸灰散尽,香火微熄。
老汉率先將火头覆土,收起残枝,將兽肉分拋於草丛与石下,口中低声:“献予山君,愿吾辈各得所求。”
眾人默默点头,不再言语,整束行装,一一起身。
李猎户趁眾人分散之际,凑到林秋身旁,低声道:“我简单给你说说这几人,你心里有个数。”
他点了点不远处的老汉,称此人正是老熊头,入山数十载,精於布陷设套,只是年纪渐老,腿脚略显迟钝。
背短弓的瘦高个名唤孙二,箭术颇准,却性子浮躁,说话不留情面,最爱挑人话头。
至於那肌肉虬结、面无表情的壮汉,名叫赵彪,是近年才搬来镇上的外乡人,从不多言,力气奇大。
徐老三林秋则所知较多,刘大成方才也听李猎户有所介绍。
李猎户拍了拍林秋的臂膀,道:
“山里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咱们这队伍也讲个理字,谁出了力,猎物照著分就是,別的都次要。”
林秋点了点头。
入山之后,山道愈发狭窄,原本还算平整的羊肠小径,很快便被杂草乱藤吞没。
眾人脚步有序,各司其职。
老熊头因年迈腿缓,被自然安排在最后,稳步而行。
林秋亦不抢前路,安静跟在老汉之后,时而扶他一把,或代他撩开垂枝,毫无怨色。
其余几人分散在林间,虽未言明分工,却早有默契。
李猎户、赵彪、徐老三走在最前头,轮换披荆斩棘,手中柴刀不断劈落,將纠缠在前路上的藤蔓荆棘一一扫开。
孙二则仰头察天、观鸟群、辨云影,不时侧耳听声,眼虽狭长,脚步却灵巧,显然是个山路老手。
屠夫刘大成肩背一只沉重大囊,內里装著陷阱器具、备用食粮、火具刀绳等物,每爬一道陡坡,便咕噥一声粗气。
走了一段,他忽而偏头道:“哎,老李,这小子脚倒挺稳,这一路看他也不喘,等歇口气,让他背一程,换换人吧。”
李猎户眉头微皱,回头看了林秋一眼,犹豫道:“他年纪还轻,头一回走深山,怕吃不住这份重担。”
话音未落,徐老三已转头插言,语气温吞却带著股不容置喙的力道:
“山里不兴这个。既是一队人,便是一份力。若有人只走不做,那就是累赘。进了这山,可没人认你年纪大小,不出力的,死在哪棵树底下都不稀奇。”
他说著,似笑非笑地扫了林秋一眼,神情模糊不清。
孙二咧嘴吹了声口哨,没出声;赵彪如往常一样不语,只低头调了调弓弦;老熊头也未言语。
气氛一时沉了几分,林秋眸色不动,面上却仍平静:“没关係。轮到我,自会扛。”
李猎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多言,只应了声:“也好,歇脚时再说。”
孙二在旁吹了声口哨,似笑非笑地道:“倒是个识趣的。看不出来,文文弱弱的,还挺能装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