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清脆的一声，蛋壳上出现了一小片蛛网般的裂纹。

他没有急於撕开，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在那片裂纹上，轻轻地、反覆地碾压，让裂纹扩大、蔓延，直到覆盖了整个蛋壳。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伤及一丝一毫的蛋白。

然后，他从裂纹的中心，揭起了第一小片蛋壳。紧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他剥得极慢，极有条理，仿佛这不是在剥一个鸡蛋，而是在执行一项精密而重要的国家工程。

苏明远、沈砚之、林秀芝，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们看著那破碎的、斑驳的蛋壳，在蒋介石的手中，被一片片地、完整地剥离下来，堆在桌角。而那个露出来的鸡蛋，光滑、圆润、洁白无瑕，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三分钟。

当最后一片蛋壳被剥离时，蒋介石並没有將鸡蛋放入自己的碗中。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了苏明远。然后，他拿著那枚完美无瑕的鸡蛋，手臂平伸，缓缓地、不容拒绝地，將它亲手放进了苏明远面前的粥碗里。

“嗒”的一声轻响，鸡蛋落入碗中，溅起几滴滚烫的米汤。

苏明远的心，也跟著这声轻响，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他知道，他必须“接”住这个鸡蛋。无论他是否愿意，无论这个鸡蛋意味著什么，他都必须接住。

因为，这是最高领袖亲手递过来的东西。

“年轻人，有本事，是好事。”蒋介石收回手，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终於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

“不过嘛……”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明远的脸，“事情还是要体面些好，再闹下去，大家都要吃不下饭咯！”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是在拉家常。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苏明远的心上。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里蕴含的、所有复杂而冷酷的含义。

“体面些好”——这是在下达命令！事情，到此为止。孔令杰倒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復仇也好，泄愤也罢，都够了。但是，孔家的脸面，也就是我蒋某人的亲族的脸面，不能再被继续打下去了。这场风暴，必须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立刻收场。

“大家都要吃不下饭咯”——这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却又带著“长辈”口吻的温柔威胁！这个“大家”，不仅仅是指你们，也包括正在狂欢的cc系，更包括还在苟延残喘的孔家。意思就是，如果你们谁再敢把事情闹大，动摇到我统治的根基，影响到抗战大局这个“餐桌”的稳定，那么，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从这张桌上，彻底消失！

而那个被亲手放入他碗中的鸡蛋，就是这场交易最核心的筹码。

它是一种安抚与肯定。仿佛在说：“你的委屈，我知道；你的本事，我看到了。这个结果，是你应得的。”

它更是一种施压与警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態，进行著一场无声的宣示：“我是最高领袖，我亲手为你剥鸡蛋，这是天大的面子，你必须接著，也必须听懂我的话，接受我的安排。”

它最终，是一笔收买与交易。这个鸡蛋，就是“封口费”。我给了你“里子”（孔令杰倒台），也给了你“面子”（我亲自出面安抚你）。现在，你也必须给我面子，让这件事“体面”地结束。

苏明远看著碗里那枚洁白光滑的鸡蛋，它仿佛有著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贏了吗？

是的，他贏了。孔令杰身败名裂，被彻底逐出了权力中心，陈响的大仇，算是报了。

但他又输了，输得那么彻底。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胜利，最终，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用一个鸡蛋，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收编、定义、並且画上了句號。

他们贏得了战爭，但被迫接受了最高统治者定下的“和平条约”。

他不是棋手，他甚至连cc系那样的“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一把锋利而好用的刀，在完成了切割之后，就被主人用一种温和而又不容抗拒的方式，收回了刀鞘。

苏明远缓缓地拿起调羹，舀起了那枚鸡蛋。

他知道，当他吃下这个鸡蛋的时候，就意味著他接受了这场交易，接受了这个结局，接受了这种被绝对权力所支配的“胜利”。

他抬头，迎向蒋介石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然后，当著他的面，將那枚代表著胜利、代价、交易与枷锁的鸡蛋，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吃了下去。